三十九、
「孙权大人?」耳边传来温柔细语,孙权扭过头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以及温柔甜美的笑容。「抱歉,步小姐,刚走神了。」孙权用碧眸看了那女子一眼,惹得那位姓步的女子娇美的脸煞地红了,只低头笑了笑。
孙权并无把女子的动作放在心上,只淡淡说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去吧。」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孙权再次回头看了看刚才看着出神的石榴树。
「孙权大人喜欢吃石榴吗?现在正是石榴结果时节呢。」步练师边走在孙权的左边,边轻声说道。孙权只摇摇头,嘴边勾起若有若无的苦笑:「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想起些往事而已。」言罢就默默走着。
习惯了孙权的沉默,步练师再开口找话题:「孙权大人来到此地已有数月,都习惯了吗?」孙权无心搭话,只点点头当应了话。回程途中,步练师一句一句的说着,他也是一两字的答应着。
他也不清楚为何应步练师的邀请到山上踏青,或许他觉得步练师的黑瞳让他想起一个人。孙权用眼角余光去瞄了身旁的女子,处处也相像,可处处也不相像。孙权觉得他定是太想念那个人,思念成灾,看每个人也像他。
孙权还记得初见这女子时,就被她的眼神稍稍摄住。她拥有一双与那人相似的眸子,瞳孔彷彿燃烧着光芒,还拥有温暖人心的笑容。明明是女子,眼神与笑容却像那个刚毅的男人。
他近乎妒嫉着步练师,还有些烦厌,凭什么她可以拥有那双眼,那样的笑容,而他却什么也没有?每当他看到步练师的眼神与笑容时,都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沉沦在这痛苦中,他快要发疯。
可是,他又不由自主想靠近那熟悉的眼神与笑容一点,彷彿就可以靠近那人多一点。进与退之间,就心不由己与步练师维持这不远不近的距离。更多的时候,都是步练师主动邀他外出走走。
「闻说孙权大人吹奏箫子很在行,绕樑三天。」步练师偷偷抬头看了孙权一眼问道,就连忙低头:「未知小女子能否有幸能听到呢?」
孙权闻言只淡淡看了步练师一眼,眼裡读不出情绪,他淡然地说:「抱歉,我只为一人吹奏箫子。」然后默默向前走。步练师只咬了咬下唇,低头轻说:「没关係。」
沉默地走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很压抑。穿过市集,走到步府的大门,道别的时候,步练师柔声说:「孙权大人,今天很尽兴,谢谢你。叔父说,明天想邀你到敝府一敍,请问孙权大人有空吗?」孙权只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离开孙策身边后,他也不再把虚伪的笑挂在脸上。人都不在身边,他还要伪装给谁看。
回到住处,就看到案上有一封家书。孙权指尖颤抖着的翻开那信笺,每一次看家书时,都会紧张得难以呼吸,他期望书信是由孙策写,跟他说上一两句,就算是简单的问候也好,可每一次他也失望的读着吴夫人的信。公务的信也只是由其他人写,孙策就像自他生命消失了般。
他曾多次想到要给孙策写信,可是却不知要写什么,有太多想说,却无从说起。自分别那天,兄弟二人已有数个月没有交集。孙权强逼自己不去想孙策,把所有时间心力都放在庐江上。可是,越是不去想,心痛的感觉越发明显。
晚上,他坐在房间内的地上,拿着酒喝着,另一隻手在抚摸着鱼型的玉佩。玉佩比当初更见晶莹剔透平滑,应是被人不停抚摸。
除打理庐江外,孙权现时最常做的就是喝酒。他喜欢喝醉,因在喝醉的那些晚上,他都会做梦。梦中的孙策原谅他所做的一切,他会拥抱着他,吻着他的唇,然后说:「权弟,我原谅你。」
他喝醉后都会倒在冰冷的地上。童年时也很喜欢伏在房间的地上,把耳贴着地上,合上双眼,数着过多少时间,才能听到那人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一,二,三,四......待自己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睡在床上,身旁还有那温暖的拥抱。
然而,如今他睁开眼睛,没有,什么都没有......半夜醒来,自己还睡在冰冷地上。
他不喝醉的晚上都会睡不下,夜阑人静之时,思念与悲哀都排山倒海的涌现。每当闭上双眼,孙策的脸与笑容也在眼前掠过。他在做什么?他是否已睡下?他......会想我吗?
腹部一阵熟悉的痉挛灼痛,孙权咬着牙,攥紧拳头。自来了这裡后,时常也吃不下,唯一想的就是喝酒,腹部时常痉挛疼痛,人也消瘦了不少。
他没有看过大夫,每次也边忍受着腹部翻滚的痛边自虐地想,或许身体上的痛可让他忘了心裡的痛。何况,天下间已没有人在乎他,就让他自生自灭罢。
隔天晚上,孙权拿着酒坐在府中花园的树下,这裡没有梧桐树,只有一棵说不出名字的树。他喝了一口酒,苦的味道在他口中萦迴不散,可是他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过了不久,孙权闭上了眼睛,酒劲让他昏昏欲睡起来。
「孙权大人?」轻柔的女声传入耳中,孙权睁开眼就看到那感觉熟悉的黑瞳,酒意还浓孙权有种眼前就是孙策的错觉。他犹豫的提起了手,抚上那与孙策根本不一样的脸孔,轻轻地说:「你来了......我很想你呢.....」
眼前人的脸煞地红了,只能低下头迴避孙权深情温柔的目光。可是当她低下头时,孙策的脸立即变得模糊扭曲起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心中的人。
孙权随即说了句:「抱歉,我无心要轻薄你,只是有些醉了。这么晚了,来这裡找我有事吗?」
步练师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低头说:「孙权大人贵人事忘,叔叔邀你今天过府一敍,见孙权大人今夜没到,让小女子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要事。」
「抱歉,我身体有点不适,所以未能到贵府,请替我向你叔叔致歉。」看来他真的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在庐江那些日子,整个人也常掉了魂似的。
步练师也只是摇头笑了笑,然后从身旁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孙权:「孙权大人,敝府的花园有棵石榴树,小女子命家丁摘了些,挑了些好的给你送来。」然后向孙权露出温柔一笑,黑瞳因月光闪烁着。
孙权记起某天在梧桐树下那双似星的眼睛,多么的相像。可是,这回孙权却没有认错。他心中只有一个人,任何与那个人相像的人,对心中的那个他也是种侮辱。
「权弟,你看,我都给你摘了些?」孙策的笑是那么温暖,话语暖到人的人坎裡,一双大手在他的头顶抚着。手上石榴的清甜味彷彿还遊进鼻子裡。
回忆中的石榴与笑容刺痛了孙权,痛得他只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那女子的笑容,他突然感到一种厌恶,厌恶得只想发泄出来。他冷冷地说:「拿走。」
步练师不明所以,只瞪大眼睛看着孙权,尔后扯起一抺笑容:「孙权大人,你身体不适吗?」说着就想把手背贴在孙权的额上。
孙权一手拨开步练师递来的手,把她手上的石榴拨到地上,阴深深地看了不知所措的女子一眼,声音冷得直穿人心:「步小姐,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真的很讨厌。」
满意的看到步练师双眼瞪得更大,嘴角勾起难以捉摸的微笑,看得女子心慌:「因为你太像他,你凭什么?凭什么拥有他的眼他的笑?你的出现,只会提醒我的痛处。还有......这世上只有他才有资格给我摘石榴。」
眼泪从步练师的眼眶流出来,从来没有人对她恶言相向,她不知道为何孙权会这样待她。孙权的眼神太阴暗,也太悲哀,她害怕得止不住的流泪。
孙权看到步练师的眼泪,竟然笑了起来:「这样就对了。这样就不像了。他从不会哭的,他是那么坚强无情的一个人。步小姐,以后不要再对我笑。我讨厌你的笑容,别忘记了。」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开,留下步练师一脸不可置信的留在原地。
孙权回到房间,坐到床上,空气寂静得耳朵发疼。他想起刚才步练师的神情,竟笑起来。步练师对他的那点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他痛,他想别人比他更痛。恶劣也罢,什么也罢,他就是想把求不得的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
原来让人痛苦流泪的感觉是那么痛快,孙策也是抱着这点心理来折磨他吧。孙权怎么也不明白,他纵是有错,也错不至此。
孙策当初一句句说他是他最疼惜的人,也亲口说过跟他一直走下去,可是却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说了一个谎,就把他们之间的事全抺杀掉。
孙权现在才明白,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孙策真的太绝情。可是,我却还是那般稀罕你,那种近乎自虐的稀罕。
越想得到的,却越求不得,越求不得的,却越想得到。只是爱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甚至爱上你给的痛,我可怎么办?
孙权提手遮住了双眼,掀起嘴角笑了,晶莹的泪却流了下来。哥,你已彻底把我毁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