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望窗外探出淡粉色花蕊的桃树,轻声道:“我有点累,不想再走下去,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男人怎么可能会应她。
那边小家伙突然醒了,“哇”得一声哭出来,没待孟初起身,陈殊观忙走过去,动作娴熟地替他换好尿不湿,小家伙还是闹腾。
有些事“郑惟”做着正常,“陈殊观”做着就是惊悚,这人大概忘记自己苛刻的洁癖,连处理起排泄物都能面不改色。
“应该是饿了。”陈殊观抱着他走过来。
母乳喂养是孟初执意要求的。
小家伙夜里跟着月嫂在另间屋子里睡,饿了就抱到孟初这来。
一晚上来来回回几趟,孟初根本没办法休息,陈殊观皱起眉头:“乖乖,早点断奶。”
这显然不是全部原因,男人不喜自己领域被人占据,小家伙人小,吃奶的力气却很大,把他家小姑娘娇嫩的乳尖给咬破了层皮。
陈殊观自己精心呵护这些年的宝贝让人几下就给捣腾坏了,偏还发作不得。
不过孟初不肯,只能作罢。
这会儿小姑娘衣服掀了一半,露出大半个酥乳,仅乳尖被稚儿含吞进嘴里,然却无一丝淫荡之相,瞧着圣洁似不可亵渎。
陈殊观此时眼里只剩下这一大一小,他俯身将孟初打横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埋在她颈窝低低道:“初初,你带他出去住,可你那天说的话,不能食言,我要想……他了,你让我去看他。”
孟初有点讶异于他的松动,动了动嘴唇,面对他实再做不到铁石心肠,“好啊。”
孟初离开医院的第三天就带着孟沚搬到自己的新居。
孟沚的出生证是陈殊观去办的。
他对孩子的名字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在医院领到出生证明的瞬间,陈殊观倒盯着那本子上的字看了很久。
母亲,孟初。
父亲,陈殊观。
那会儿正是下午,医院的走廊上乱哄哄的,人来人往,他站在走廊中间捏着薄薄的证明,心满意足,被人呵斥多次也不自知。
房子当初买的精装修,本就搁置许久,加上这近半年时间,住肯定是无碍。
屋子虽是孟初买的,可陈殊观将一切都替他们准备好了,宝宝的,她的,甚至连家具的边角处也仔细地贴上防护条。
陈殊观拎着婴儿睡篮站在客厅里,男人背脊挺直,显得尤为孤寂,孟初看着男人熟悉的背影,忽地红了眼眶。
他做饭其实很难吃,男人笨拙地在厨房里忙碌时,她曾自后抱住过他。
她无法理解他的偏执,但是心疼是真的。
陈殊观僵在原地,小姑娘猝然伸手环住他的腰,脸紧贴着背,他绷直了身很快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睡熟的孟沚,一手欲就势将人带入怀里。
“别回头……”孟初闷闷地阻止他。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有点做恶人的潜质,分明要与他划清界线,纵他如何委曲求全也不肯松口,心如磐石。
然她又撩拨他,这种僭越的举止,倒叫两人本就乱糟糟的关系怎么都掰扯不清。
男人瞬间顿住,可惜的是,身上浅浅的力道很快就消逝。
陈殊观走后,屋子里就剩下孟初和孟沚。
孟初并未和孟沚一人呆过,之前有陈殊观和月嫂,她要做的不过是到点了给他哺喂,连搭把手都不用,她早习惯依赖他。
磕磕绊绊给小家伙换好尿不湿,奶也喂过了,孟沚还是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孟初在屋子里来回哄着走了好几圈,小家伙终于渐消停下来,只不肯躺下,就叫她抱着在屋子里走。
嚎哭声一阵阵的,孟初手忙脚乱地想,或许该请个阿姨回来帮忙带把手。
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孟初抱着孩子不敢贸然应声,自猫眼里看去,这才开了门。
男人顺理成章地自她手中接过孟沚,孟初看向他,终于觉出不对劲,这人穿着身睡衣,发丝还滴着水珠。
他看出她的疑惑,抱着孟沚低声道:“我住在你们隔壁。”
孟初嘴角僵硬,沉默了一秒。
陈殊观在她开口撵人前开口:“孟沚还小,我不太放心,初初你应过我的,可以随时来看你们。”
他可能不太理解常人口中“随时”的含义,其实孟初已经很习惯男人的厚脸皮,只他顶着“陈殊观”的名头做这事,总归还是有丝丝的违和。
将小家伙哄睡去,陈殊观俯身将他放进婴儿床,转身就见孟初站在门边晦涩难懂地看着他。
门开了条缝,客厅里的两人谁也不敢抬高嗓音。
“陈殊观,我以为我说的分开是互不打扰对方……你是孟沚的父亲,你有探视他的权利,或者你父母想见他都可以,可是我,我觉得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可以把他的抚养权给你。”孟初低头看向地板。
陈殊观没想到她连放弃孟沚这话都说出来,可下午她还主动抱住了他,男人原本携着浅笑的脸上凝固了。
小姑娘身子还没恢复,整个人都肉肉的,蜷缩在沙发一角,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陈殊观,你得给我时间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这样我没有办法冷静……”
看着似乎是给了他希望。
“骗子。”陈殊观声音冷冷的,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孟初一震,面露赧然之色,是被人戳穿后的尴尬。
“孟初初,你畏缩了,想戒了我,你不想维持这样的羁绊,你想借由时间彻底遗忘我。”男人看着还算平静,“可是初初,你对我不公平,你说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可是你的选项里从来没有过我。”
明明当初,是她先招惹的他。
女孩儿泪眼婆娑地埋下头,“陈殊观,我没有办法,当年我自残过的,你真的要像上辈子一样逼死……”
未说出口的话全让男人吞咽了下去,他眸底泛红揽着她的腰,急切的裹住她的唇,近乎癫狂地啃咬,“初初,不要说……乖乖,我不逼你,你不要放弃我,我耐心很好,你走不动了我来背你好不好……”
“郑惟”与她相处过那些时日,终究还是影响了他,依着“陈殊观”断然不会说出这段话。
他好不容易走到如今,怎么肯让她临阵脱逃。
二十四岁的孟初在这世上已活了六年,她委实搞不懂怎么就和这人纠缠到这地步。
她那时惧他,恨他,从未想过会再次爱上他。
上辈子对这人的痴恋早泯灭,不覆存在,可她的心仍在为他跳跃不止。
她胆怯,所以下意识选择逃避。
然而男人一眼看穿了她。
陈殊观轻抵着她的额,眸底的暴虐尽数敛去,“孟初初,你重活了一世,我有那人的记忆,不会重蹈覆辙,如果害了你,我赔你条命好不好。”
孟初被男人异常郑重的表情以及血腥的誓言给惊吓住。
良久她叹了口气,轻轻问陈殊观:“他是不是很喜欢我。”
那个他,他们彼此都知道是谁。
“……他不知道怎么留住你……”陈殊观沉默了会儿。
孟初忽觉得可笑,她歪头看了他半晌,低低地笑出声来。
不知该恨他,还是恨这捉弄人的命运。
“陈殊观,我与他分手那天是我的生日,当时我想,只要他有那么丝挽留的意思,我定会回头,可是他没有……”孟初心想,他若不是那样的性子,他们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也说不定,又或者当初心动的瞬间也不复存在。
谁又能说得清呢?
显然陈殊观并不是正常人。
“初初,我很嫉妒他……”嫉妒他曾经遇过那么鲜活的你。
颇有点辞不达意的意思。
孟初此时的心思却不知为何,她突兀地问他:“陈殊观,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执意不跟你好,你会害了我么。”
按着常理,陈殊观该求生欲极强地向她保证:“孟初初,不会,我这辈子绝不会伤害你。”
可是男人没有说话,等待她的是长而久的沉默。
陈殊观伸出手在她脸上摩挲了几下,喉咙干涩,他哑声道:“初初,你别怕,我保证在我控制不住前先毁灭自己。”
她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这么做了。
她更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流泪了。
她泪腺似乎那么发达,他遇上她时,除了一起的那近两年时光,她总是在哭。
他除了让她不要哭,别无他法。
孟初拿他也没法。
……
孟初找中介请了个住家保姆,帮忙带孟沚,可人上岗没半天,就让陈殊观趁着孟初喂奶的功夫,把人给打发走。
她沉着脸质问他。
男人倒是振振有辞,“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带孩子。”
在医院的时候,他配合得不挺好的。
“我产假快结束了要回去剧团,你也有你的事情,孟沚平时需要人照顾。”
陈殊观却理所当然地开口道:“我可以自己带他。”
她没想到他是这么打算的,竟不知说什么。
一个世界级科学家,名誉地位说抛就抛,却甘愿整天围着坐都不太会的幼儿,伺候他吃喝拉撒睡。
太过暴殄天物。
“陈殊观……或许你并不在意,可你天生就该站在实验台上,这是上天给予你的恩赐,你不该辜负。”她知道他成就有多高。
陈殊观心道,它不是,你才是。
孟初见男人正色道:“好,我听你的,等孟沚再大些。”
当初无所不能的的大魔王变成这副唯命是从的小绵羊样,她也面不改色历经过。
产假结束,孟初重新回到剧团,谁都想不到陈殊观那样的一人,竟真当起奶爸,得心应手的那种。
小家伙被他照料得很好。
孟初每每瞅着他在屋子里殷勤跑来跑去,并醉心于此的样子,总觉恍如隔世般的不真实。
若他那些同僚,学生们见了,恐怕会无比唏嘘。
孟初与陈殊观如今的关系,他不再碰她,连身体接触都退居在安全范围内,其他看着与正常夫妻并没什么区别。
然这就是本质区别,撇开孟沚不说,男女间可不就是需要这样负距离的接触,莫不然真神交不成。
男人不是没需求,每次见着孟初喂奶时的目光,跟狼崽子似的,怎么都避不开。
孟初上班后开始加入“背奶族”,白天涨奶了用吸奶器挤出来,下班后再带回家放进冰箱冷冻,陈殊观平时用温奶器解冻了喂给孟沚。
存货很多,孟沚食量尚小,冰箱里的奶袋却从不见增。
孟初自剧团回来,推开卧室门,却猝不及防被房间内的情景给惊愣住,陈殊观怀里托抱着孟沚,一手举喂着奶瓶,而男人嘴里叼含的乳白色袋子,实在眼熟得很。
孟沚狼吞虎咽地喝完奶,看见孟初站在门边,咿咿呀呀伸手要她抱。
孟初忙换了衣服,从他手里接过孟沚。
陈殊观看不出任何窘态,神色自若地喝完了袋子里的液体。
“他喝不完。”陈殊观嘴角噙着浅笑看她,话里毫无被抓包的尴尬。
孟初忽渐升起种自己辛辛苦苦在外拼,养着家里两崽子的错乱感。
她如今完全脱离娱乐圈,怀孕的事儿,没刻意瞒着,网上愣是半点风声都没有,只能说她已彻底失去信息价值。
她一年多没回去江城,家里倒是习惯她这工作性质,毕竟还在学校时就有过新年回不去的情况。
生完孟沚后两个多月,孟初独自回去了趟。
隔壁郑老爷子半年前就搬离他们小区,孟初却也和郑惟分手。
孟元南他们倒没说什么。
只孟老爷子气得直接搬回乡下,并发话说赶紧把孟初叫回江城。
孟沚的存在终究不能永远瞒着孟元南和周清,可孟沚的父亲,孟初觉得自己如今进退两难。
索性一直鸵鸟般拖着。
自外界传言陈殊观醒来后倒有些自媒体和小众节目邀请过她,但接到电影《献礼》角色邀请时,她却迟疑了。
《献礼》导演高新是电影制片厂出身,在圈子别派中,属于地地道道的“京圈”,还是肩上有星的那种。
这类片子,别说男女主演,就是在里面露个脸,都说明上头看好你,孟初可没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大能耐,让人屈尊来邀请她出演。
除了陈殊观,她身边还真没人有这面子。
若依着孟初自己内心的声音,定然是不想拒绝这个机会,她不想在剧团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演绎着同样的路人甲乙丙丁。
可这与陈殊观有关,似乎像圈中人最擅长的,无非是置换,我给予你资源,你付出我想要的。
陈殊观想要的,她不是给不起,也不是不想给,是她始终过不去那道坎。
她思虑再三,还是婉拒了《献礼》片方投来的邀请。
孟沚已偶尔能独自在小床上睡个整觉,陈殊观哄睡孟沚,孟初以为男人会像往常般到客厅里。
可男人并没有。
他向她走来,不由分说地上床压制住她。
陈殊观看着心情很不好。
深不见底的眸光盯得人发怵。
“陈殊观……”她试图推他,力气哪里比得过他。
索性也不挣扎,就静静看他,等着他开口。
她许已是认定男人不会伤害她,这一认知让孟初不免晃神,愣怔了片刻。
“初初,你答应过我的。”陈殊观的话莫名其妙。
孟初瞥了他眼,没吭声。
男人忽埋在她颈边,啃咬着她的大动脉,闷声道:“你接受他的电影,我不过让人牵个线你都不肯。”
孟初消化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谁,道了句:“唔,他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她当时已看出秦则的心思,她并不想再续前缘,她给不起秦则任何东西。
说她白莲花也好,她却还是接下秦则的善意。
而陈殊观,他抱着同样的心思,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她拒绝了。
恐究其原因,孟初心里最清楚不过。
她舍不得推开他,她怕自己会沦陷,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敢有任何逾矩的想法。
两人无声对望几秒。
陈殊观却误会了,“初初,因为他是你曾经想嫁的人么,你也答应要嫁给我的。”
男人的表情看着还算平静,不过他骗不过自己,也瞒不了孟初。
可正因为知道,孟初忽然觉得难过。
女人大抵都有母性情怀,以前的陈殊观于大多数人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这朵孤花愿自己断枝,低头捧着至她跟前。
她想起那日男人跟她说的话:“初初,他去见你之前其实就快要死了……他不想活……”
陈殊观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不会告诉孟初,那人去见她,其实是满怀恶意想带走她。
他知道如何攻击女人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学习能力惯来很强。
尤其这个女人还爱着他的时候。
他终于如愿以偿,听到女孩儿软糯糯却坚定的音:“陈殊观,敢不敢赌一次?”
……
星光熠熠,荧幕闪耀。
三十二岁的女人站在金盏花领奖台上,矜持而温和地浅笑,“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与信任……”
台下远远的角落里,小男生安静地坐在男人身旁,月牙般微翘的桃花眼与台上的女人如出一辙。
女人手握着水晶奖杯匆匆下台。
“恭喜你,大明星。”男人伸出手,右手无名指间银光闪闪。
“谢谢你呀,大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