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燕城喧闹的市区,在热岛效应关照之下,理直气壮地比郊区更燥了几分。
于是,街边的店家们都加大了空调制冷的力度,试图用干爽清凉吸引被阳光和酷热炙烤着的行人。
一个斜挎着双肩背的少年,追寻着古拙的风韵,步入了老城区一个逼仄的小巷,越往深处走,通道便越是狭窄,萦绕在耳边的蝉声也是愈发的响亮。
然而这路的尽头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有一家外部装潢与周围建筑大相径庭,没有招牌,门脸上也没有店名的小店——封闭的砖墙换成了敞亮的落地门,通过玻璃能够看到店里面有几个高矮不同但都堆满了书籍的木制架子,店门口摆放着几盆绿植和一把小藤椅,藤椅上卧着一只正在闭着眼睛晒太阳的胖猫。
少年心想,如此幽静的环境,约莫是家图书馆或是咖啡厅,但不论如何,敢在如此天气紧闭大门营业的,一定是提供冷气服务的。
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掂了掂肩上未见几分重量的背包,少年走向眼前这家尚不知营业内容的小店。
此时,听到脚步声的胖猫,慢慢地抬起了眼皮,用被光线晒成枣核状的一双猫瞳,紧盯着不断向自己逼近的少年。
少年见状,脚步一滞——他从未养过猫,更未曾饲养过猫以外的生物——尽管这只胖猫看起来圆滚滚的很友善,但谁也不知道这货守在门口,到底是用来招财的,还是用来镇宅的。
就在他站在店门口,接受着烈日的洗礼,同一只习性未知的猫大眼对小眼的时候,伴随着“叮铃铃”的门铃摇响,店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店里的冷气顺着门缝溜了出来,少年追随着冷气的指引,同藤椅上的胖猫一起,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扒着落地门向外看的女店员。
“下午好,您是要进店来吗?”呼扇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店员,将店门彻底打开,冲着少年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动作,“快进来吧,外面多热啊!”
少年却未有动作,只是意意思思地瞥了一眼始终眯缝着双眼的胖猫,大概是在询问“自己作为生人贸然闯入宝地真的不会有人身危险吗”。
女店员对此仿佛司空见惯了,笑着解释道:“您不用搭理它,那就是我们店里一个只负责吃不负责干活的吉祥物,从未被开发出镇宅辟邪的功能。”
少年听闻知识轻扯嘴角,未对女店员自来熟的俏皮话做更多回应,他往上掂了掂肩膀上的书包背带,向前跨出步伐,越过女店员时偏过头,对仅到自己胸口的女士微笑着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才进入了凉爽的店内。
“先生,”女店员关上店门后,站在少年身侧指了指斜前方,“那边是吧台,麻烦您到那里去点单。”
少年身材高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看似稳重老成,实则也只是未及成年的高中生,尚未习惯“先生”这样的称呼,脸上从容不迫的笑意登时凝固,略显无措地接了一句“好”。
女店员的任务好似就是将客人引进门,交代完去哪里点单后,便笑着同少年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转身又推开店门,走了出去——蹲在店门口的藤椅前,一脸痴汉状地对着椅子上的胖猫傻笑。
少年在舒缓轻音乐和浓郁咖啡香的包围之下,一时有些茫然——午后娇艳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照进了店内,门厅处也因此比店内其他地区更温暖了一些,却也有了比冷风刺骨更令人舒适的温度——他在烈日炎炎的燕城市区里漫步了一个上午,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中暑了,竟然有些迷糊地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只身出现在这家隐匿在老城区的咖啡厅里。
直到在外晒够日光浴……被胖嘟嘟的吉祥物冷落够的女店员,再次拉开店门走进店内,摇响了门铃,也唤醒了还站在门厅处发呆的少年——他叫费渡,因为和父亲发生了口角,正在进行一场不出燕城、到了晚上便回家的离家出走。
“先生,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费渡木讷地转过头,翕张着双唇,磕磕巴巴地回说:“那个……我、我……”
女店员快速眨动着两只有神的大眼睛,顷刻间便恍然大悟了少年可能是被她强买强卖了的事实,于是压低嗓音,略带歉意地对少年说:“您……是不是没打算进店消费的呀?”
费渡尚未来得及回话,女店员又自以为很贴心地宽慰道:“没关系的,外面那么热,我们店长也是看您在外面站着,怕你晒中暑了才让我引您到店里来凉快凉快的。”边说边悄悄指了指角落的空位,“您到那边坐会儿的,我去给您倒杯凉水。”
雷厉风行、自说自话大概是女店员的待客之道,她说完便径直走向吧台,拉开吧台的隔断门,走了进去。
费渡无奈叹气——他虽然没有非进店不可的想法,但也没准备干那种占着消费区座位却不花钱的没品行为——跟上女店员的步伐,告别了门厅,走近了吧台。
此刻的吧台里站着一位颀长健硕的男青年,衣着和女店员同款的制服,正在肆无忌惮地看着手机,余光瞥见少年走近后,才收起了手机,脸上挂起了标准的职业微笑:“下午好,您来点什么?”
费渡闻声一哽,他感觉自己不是进了一家现代的咖啡馆,而是误入了一家传统的老茶馆。
“不好意思,我没怎么喝过咖啡。”面对店员的招呼,费渡如实回答道。
男店员听后微微向前探身,伸出手臂,用手点了点放在吧台外的菜单,神色自若地说:“还有茶,可以续杯的,不爱喝的话也可以点奶茶或者巧克力奶。”
这家店的装潢,有着与方才毛躁女店员和眼前散漫男店员完全不同的精致,若不是这二人穿着剪裁得体的制服,费渡甚至怀疑这二人并非店内的员工……没准是抢劫店铺后冒充成员工的劫匪。
然而不论是擅作主张的女店员,还是待客轻率的男店员,都敌不过酷暑带给费渡的困扰。
他不想再承受溽暑的考验,也不想再质疑店员为何与店面格格不入——他只想点一杯咖啡也好奶茶也罢的冷饮,然后在这个舒适的小空间里度过这个令人焦躁的午后。
“不好意思,”费渡在脸上堆砌起比男店员还虚假的笑容,赌气似的回道,“请给我来一杯咖啡。”
“行。”男店员收回手臂,耸了耸肩膀,“您喝什么?”
费渡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菜单——咖啡类目下一排排的名称里明明包含着中文汉字,可是组合在一起的词汇他却是一个也不认识——他抿了抿嘴,强压下心中的局促不安,状似随意道:“您给推荐一个吧。”
“你爱喝咖啡多的还是奶多的?”男店员问。
费渡微微蹙眉,感觉这里要是选了“奶多的”好像就输了,可是对于从未独在一人在外点咖啡喝的他而言,仿佛一开始就挑战“咖啡多的”又有一些狂妄,于是有些泄气地回说:“那就奶多的吧。”
“那么请问您需要奶多的还是奶沫多的?要原味奶还是巧克力奶?是否需要添加风味糖浆?”
男店员接连问了三个问题,费渡却是越听脑袋越大——怎么想喝一杯咖啡就这么难啊!
费渡无法,只好认输道:“您就给我来一杯您家的推荐咖啡就行了!”
男店员听后再次将手臂伸向菜单,指着咖啡类目下的一个展示画说:“那您不妨试一下我们店的咖啡拿铁,奶多咖啡少。”
费渡顺着男店员的指引看向菜单——看到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指甲修得很平整,手指关节处有明显的茧子,手背上还有些许烫伤后留下的小疤痕。
“小帅哥,决定好了吗?”
男店员轻佻的询问声拉回了费渡逐渐走远的注意力,他慌忙道:“啊,定好了,就那个吧。”
“那您是否需要添加糖浆呢?”男店员收回了手,点触着点单机问道。
费渡依旧是不明就里:“加不加有什么区别吗?”
加了您就得多花几块钱了啊!
男店员讪笑着回说:“添加糖浆会更甜一些啊!”
“哦……”费渡不准备再在专业人士面前不懂装懂,也不想花钱难为喜甜的自己,“那就加吧。”
“那请问香草、焦糖、榛果,您需要哪一种?”
费渡:“……”
怎么喝一杯咖啡怎么麻烦!他从掏出手机,有些不耐烦地回道,“就最常用的那种吧!我扫您,还是您扫我?”
付款前,男店员再次确认订单道:“一杯热的香草拿铁,是吗?”
“什么?”费渡诧然,“为什么是热的?”
“啊,不好意思。”男店员连忙解释道,“我们店推荐的拿铁咖啡是拉花咖啡,只有热咖啡才可以制作。”
“这样啊……”费渡撇了撇嘴,“那还是麻烦您给我换成凉的吧,谢谢。”
“您确定要换吗?”
费渡点了点头,征询道:“冰咖啡也是可以做成甜的吧?”
然后,他得到了男店员的肯定,便也向对方确定了自己要喝冰咖啡的需求。
“好吧。”男店员有些遗憾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给您换成凉的了。尽管我还是希望您有机会的话体验一下热的拉花拿铁……好了,请您出示付费二维码,我扫您。”
明知对方只是在进行推销,可费渡似乎还是被对方的头头是道给说服了,于是付款前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听从您的建议,体验一下热的拉花拿铁好了。”
说完便将手机放到扫码器的激光之下——“嘀”的一声之后,付款完成,点单机旁边的账单打印机开始“咔哒咔哒”地滚出了票据。
男店员仅是短暂的一愣,随即抽出了票据,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笔,在上面划了几笔后,将上联双手递给变卦的小客人:“您先找地方坐吧,咖啡做好了给您送过去。”
费渡接过票据,凝目一看——票据上印着“拿铁+香草,冰”,“冰”字上被划了一道子,后方龙飞凤舞地缀着一个手写的“热”字。
之后,费渡就着一杯热的香草拿铁,心安理得地在消费区坐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