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1,商代雒(luo,四声)鼓,湖南出土。
2,聚麀(yōu)指两代的乱伦行为。
3,巫觋(xi,二声,指男巫师)。
4,瑶草,传说中生长在阮湘间一种可以激发性欲的淫草。
5,乐闾,粉闾:淫乐场所。
《战国策·东周策》:“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我国娼妓制度,既自“女闾”开其端,自此以后,无代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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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十年,十二月十日,大寒。
腊月来了,驱傩才算正式开始。依循典俗,腊岁前一日于禁中举行大傩仪,而民间自发组织的小傩仪,在入冬后早就陆陆续续地举行了不少。
举办傩仪,年年都有,算不上什么新鲜事。现在京中街上,擂鼓举旗的、扮神游街的,比比皆是。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画面每年都在青溪边上重复上演,没什么稀奇的。
要说稀奇的,得是和天香楼并称天下乐所二绝的迎仙楼,楼里那位姓白唤卿云的乐师,阔别几月后,终于要重新登台表演了。
建康城的老少爷们、王公贵族,都等着这从雪山下来的真仙儿露面呢!
迎仙楼。
楼前种了两株艳丽的桃粉合欢,用秘法在冬日催发,花瓣散垂如丝,似一团团粉雪挂在树上。
祈愿的红丝绦符箓挂了不少在合欢树上,都是楼里的男女优伶们挂来许愿的,和那粉绒绒的毛嘟团凑在一块儿,喜庆又可爱。
楼外装饰得比平日更华丽了,到处垂垂绦绦的——又是金檐铃儿,又是朱红纱挂,跟九重天上的仙阙似的。
楼中则是别有洞天。
大堂中搭了大圆傩坛,今日的傩戏便是在此表演了。
傩坛旁边围了一圈雒鼓,每面鼓的鼓身上都画着一位人面鸟爪并且裸露着阳具的傩神,阳具旁边,还有两条在吞着阳具的鱼。*
再外围一圈,每两面铜雒鼓后夹着一面小铜鼓,铜鼓纹着裸体女巫在船上祭傩的场景。
搭建傩坛使用的砖石上刻着巫觋与民女在桑间濮上交合之事,楼内使用的屏风也画着男女在神前交合的画面,甚至每一块砖石、每一面屏风的情节都不同。
傩戏早就开始了,此刻傩坛上正有六个裸露着身体演奏的舞姬,上身除了朱圈璎珞,未着片缕,下身只挂了几条轻纱,什么都遮不住。
台下擂鼓的则是赤裸上身的精壮男子。
整个迎仙楼,荒淫无度,极尽艳情。
这样的地方,还驱傩呢,走进来就要被那淫荒媚神的艳鬼们拆吃入腹了!
即便是出自皇族之手,迎仙楼说到底也只是个比明目张胆卖肉的女闾高雅那么一点的窑子,将阳春白雪的官傩与鄙俚燕妮的民傩糅合,行挂羊头卖狗肉之事罢了。
今日来迎仙楼的人,有一半是冲着“西山圣客”白卿云来的。
整整两个多月,客人们看腻了头牌乌媞的乐舞,至于余下的莺莺燕燕们更是些庸脂俗粉,入不得他们的眼。如今终于把卿云公子给盼出来了,整个迎仙楼都塞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公子王孙!
原来他们的卿卿佳人,并没有被都亭侯那个混球纨绔赎走。
这可不怪他们误会了,毕竟建康城这两个月甚嚣尘上的流言就是——迎仙楼背后的老板将白卿云送给了都亭侯秦羽做男宠。
不过后来么,又有流言说,白卿云去秦府做男妾是个误会。
是那都亭侯打肿脸充胖子,非说自己豪掷千金替美人赎身,其实他根本没有为人家花过一分钱,那日迎回府中的优伶并不是卿云公子,只是个不入流的替身。
而卿云公子只是生了一场大病,不宜见客,病好了自然会出来见客。
孰真孰假?
今日卿云公子登台,似乎坐实了第二个流言,第一个流言也就不攻自破。
可实际上呢,第一个流言才是真的,迎仙楼背后老板的确把白卿云送给了都亭侯秦羽做男宠。
这第二个流言么,则是真假参半,还是由秦家的二少爷秦皎一手促成的。
谁叫秦皎也看上了人家,他搞了他三叔的男宠。
叔侄同牝,争食聚麀*。
秦皎不仅不害臊,还想方设法地要把人彻底搞到自己手里,他把白卿云弄回迎仙楼来,就方便他们偷情了不是?
本来这事天衣无缝,可惜出了岔子,他的计划被丞相的出尔反尔打乱了。
计划被打乱,对于秦皎来说是喜忧参半。
喜是,流言已经放出去,白卿云注定要时不时地在迎仙楼露面以堵住悠悠之口,他就有机会和白卿云单独相处了。
忧是,白卿云还得待在秦府,受半瘫着的秦羽的折磨。并且白卿云在迎仙楼抛头露面,被那么多男人觊觎着,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的秦二郎,选择在美人乐师身上发泄。
“卿云今天卖艺不卖身,二郎担心什么?况且我舞跳得糟糕,没人会注意的,嗯?”
等在雅间里的贵客们翘首以盼的“西山圣客”正在暖阁里梳妆,美人乐师刚刚被人服侍着整理好了衣装,衣装就被秦家二郎扯乱,他的锁骨则布满了秦二郎新鲜印上去的咬痕。
美人乐师漂亮得如同山间精魅,光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目,就足以颠倒众生,惑国倾城了。
“不许他们看卿卿……”
埋在乐师肩头的少年郎终于抬起了头,平日狡黠的狐狸眼此刻却盛满了委屈和烦躁。
秦皎是江表有名的公子哥,蜚声年轻一代的儿郎们。可惜平素风轻云淡,泰山崩于其而不改其色的风流名士,如今也难过美人关了。
少年郎生得俊俏清逸,眼角一颗惑人的小痣冲淡了那自娘胎里带来的几分病气。
艳冽的美人乐师穿着一身大红傩服,弯着一双勾魂桃花目,捏住少年郎的下巴,“这傩服是你挑的,裹得严严实实的,有什么不许看的?”
自从之前给乐师送了一回衣服,秦二郎就爱上了给乐师搭配打扮,经常给乐师送一些坊间难寻、千金难买的华丽服饰。
此次傩舞的傩服也是秦皎亲自找工匠制作的,在制作过程中,秦二公子还提了不少意见。
白卿云傩舞时扮的是娱神的巫女,作傩戏的戏服照制都相当暴露——素色的“纱”衣。
虽然比此刻正在台上舞蹈的女伎布料要多一点,但那纱衣只有薄薄一层,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半遮半掩,欲盖弥彰,反而让人更躁动了。
所以,秦二公子给工匠提的修改建议,主要体现在“加布料”上。
谁叫秦二公子财大气粗,而秦家又煊赫非常,工匠只能按照二公子的意思,给傩服又加了一层不透的布料,以及一件不透的外衣。但工匠也小小的反抗了一下,既然不让扮巫女的人露出,那他就用一个艳丽的颜色。
于是,白色半透的傩服,被工匠和秦二郎君爆改成了红色不透的交领巫服。
排戏的巫觋*知晓了以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秦二郎岂会在乎小小民间巫官的意见,而且对于这个巫觋,他也很多“建议”要提。
迎仙楼的演出向来是真刀实枪地上阵,本来的傩戏应该是——
扮作傩神的青壮优伶执一装有米酒的葫芦,演出时配合情节,将酒洒在扮作巫女、求子妇人的优伶们身上,巫女和求子人纷纷撩起裙摆去接傩神洒下的雨露。然后,傩神向求子优伶做些象征性的授孕动作。紧接着,作为娱神祭品的巫女优伶,就要与傩神在傩坛上真刀真枪地表演交合。
扮演祭品的人是谁呀,当然是万众瞩目的白乐师了。
秦皎当然不可能让白卿云再在台上与其他男人表演什么交合画面,他让排戏的巫觋将这些画面通通删去。
巫觋作为一方大巫,受诸民尊敬,自己关于傩服的诉求还没被正视,就被被丞相家二公子这般颐指气使。气得脸上青色的巫纹黥面都扭曲了,差点一口心头血喷出来,昏死过去。
最后,还是白卿云从中调和,让两人各退一步。他不在台上和扮傩神的男优伶交合,也如同那些扮求子妇人的女伶一般,和傩神做些象征性的动作就好了。
这下两边都退一步,本子就这样敲定了。
巫觋倒未必有多想看优伶在台上表演交合画面,他只是气这些中原人数典忘祖,将民间的傩仪视为鄙俚,却又在腌臜龌龊的粉闾中让优伶们将傩仪演成完全污秽的艳舞。
现在,又要让他把艳舞改得“阳春白雪”一些。
他不急火谁急火?
当然,秦皎对于“象征性的动作”也颇有异议,私下找了跳傩神的男伶,让他在台上的时候注意点,敢有什么大幅动作就把东西给他剁了!
男伶惜命,他那么年轻,还不想断子绝孙。最后只有去找乐师大人,把那些“象征性的动作”的细节也敲定了一下。
末了,傩神与巫女这部分情节,基本上就是大美人的独舞和一个当背景板的傩神。
“公子。”
门被轻轻敲了敲,是侍女蓼毐在催了。
“好了,快放开我。”
乐师把手指从少年郎的口中抽出。
委屈巴巴的秦皎拿起一旁的巾帕给白卿云擦干净手指,又理好了衣服。
乐师拍了拍终于乖巧下来的秦皎,示意他让开。
白卿云照着梳妆台上铜镜看了看眼角描的瑶草*花钿,确定没有被秦皎蹭花,这才起身。
少年郎跟着从席子上起来,他最后吻了一下美人眼角的那枚朱红花钿,说到,“去吧”。
白卿云无奈地笑了笑,回吻了一下少年郎的唇角,将纯白毫无描摹的巫女面具从梳妆台拾起戴上。
秦皎在白卿云的房门前,目送蓼毐和一众小厮护卫着大美人下楼。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去到自己订好的雅间,那里有最好的观赏视野。
就在这污秽之地,还有两位意想不到的嘉宾都在此汇聚了。
譬如秦皎的正西边那位——世子秦岫。
秦世子并不是冲着谁来的,有人约他在这里见面而已。此人是秦岫多年好友,也算他的同门师兄。
这人便是他那个谋反大伯的弟子——凌天河。
凌天河是建康有名的风流纨绔,时常流连于勾栏瓦肆,不过除了风流这点,他就没别的值得诟病的地方了。况且他为人仗义豪爽,勇猛不凡,在军中也颇有威望,是个受人爱戴的将士。
基本上等于年轻加强版的都亭侯。
“哟!凤峦来了?”
凤峦是秦岫的字。
秦世子头痛地看着豪饮不断,已经醺醺然的友人。
“你喊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坐坐坐!”
凌天河拉着气概不凡的相府世子坐下,“你在军中辛苦那么久,合该放松放松,今天登台的可是一位绝色美人,你且看着罢!”
“就为这?”
秦岫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整日没个正形,习惯地坐下给自己到了一觞酒。
算了,来都来了,大不了到时候顺手把烂醉如泥的凌天河送回凌府。
等秦岫喝完一觞酒,栏杆外的乐声忽然一停,周围的雅间也传来了议论纷纷的声音。
秦岫没注意台上人在宣布什么,转头去问凌天河:“怎么了?”
“这是美人要出场喽!凤峦你久在军中,不问外事——今天这位可是真美人儿,从昆仑山上下凡的仙儿!”
谁到了凌天河嘴里都是“美人儿”,秦岫不以为意地回头。
这一回头,目光直接就抓住了台上红衣的男人。
“卿云公子今日怎么捂得这么严实?还带着面具啊……”
凌天河边喝酒边嘟囔着。
“你说台上的人是谁?”
“卿云公子啊~西山圣客嘛!”
凌天河坏笑道。
秦岫摩挲了一下盛酒的玉觞。
白卿云和他们家的事,凌天河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其实秦岫对这件事也所知甚少,那日校场集会结束后,他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秦羽说动了丞相,丞相同意白卿云继续留在相府。
可是,这人怎么又在迎仙楼出现了?
显然,其中更多的细节,世子并不知晓。
目光回到傩坛。
台上的“巫女”做出舞蹈动作,手腕灵巧地翻飞,手指始终掐着“巫决”——以无名指和食指并拢做女阴,以中指作男阳,从中穿过,以其为男女交合的动作。
白卿云穿着落满酒香的绛色傩服在傩坛中间翩然起舞,舞姿飘逸灵动,但因着淫靡的乐声和暧昧的光线,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旖旎起来。
乐师说自己舞技不好,实在是太谦虚了,他的舞蹈的确是比不过他那出神入化的琴技,但也已经胜过了迎仙楼大部分的舞姬了。真要论起来,他大概只比作为头牌的乌媞逊色一些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傩服和傩戏的编排让看官颇有微词。
怎么穿这么多?怎么还不真刀真枪地开干?
“咚!”
随着一声重鼓落下,“巫女”脸上的面具也应声落地。
四座一静。
所有人都被优伶艳美绝伦的容貌挟住了心神。
朱颜盛色茂,一笑九州倾。
这样的仙姿玉色,居然会在凡尘显现,还是在这污秽不堪的烟花柳巷。
蛾眉螓首的红衣优伶一个旋身,落在了身后高大的傩神怀里。
傩神粗糙的手指捏住优伶小巧的下巴,慢慢俯身。
随着优伶神情的变化,那张出尘昳丽的面容逐渐变得惑人妩媚,这时他又不像那天上难寻的仙儿,成了山中勾人的艳鬼了。
帘幕也渐渐被拉下。
最后,宾客们也没看见傩神和美人亲上没有。
场内重新开始议论纷纷,既然没和傩神滚在一块,是不是意味着台上的红衣优伶是给他们留着的?
侍候在左右的翠衣和绿腰都被客人们拉着问价——粉闾的规矩,穿翠鸟纹衣服的丫头和系绿腰带的小子是引客伺候的侍奉。
“这就完了?”
凌天河惊讶得酒都要醒了,“老子过来就是为了看他在台上被干,结果就露了个脸?!”
“凌天河!”
秦世子额角的青筋“突突突”地跳。
“你吼我干嘛?这是粉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白卿云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本来以为今天能看上他的好戏,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露嘛——前半年看他穿着衣服弹箜篌都看腻了,难道明年还要继续看他穿着衣服弹那劳什子箜篌?凤峦,你去哪儿?凤峦?秦凤峦!秦岫?!他娘的!又把老子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