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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綑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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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卡洛琳抛开手中的背包,轻轻一跃,跳上丹尼尔的背。看来她的末端报告安全通过了。

一声不吭的丹尼尔,迳自走向沙发,背部用力一拽,把卡洛琳直辣辣摔进沙发里。

卡洛琳尖叫一声,整张脸埋进了沙发缝,头发像疯婆子一样纠结缠覆她原本开心大笑的白皙脸蛋,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不知所然的错愕!

「他怎么了?」狼狈的爬起来,她一边将头发拨回原位一边问道。

彼得和伊凡坐在靠近客厅这一侧的餐桌椅上,伊凡准备打电话叫披萨外送,他们俩看起来像饿昏的黄鼠狼。

「发生什么事了吗?是我忙着准备硕士论文时,而没查觉到的…?」卡洛琳捡起地上的背包,一脸担心。

彼得跟伊凡像被电脑程序设置好似的,耸着肩膀的动作频率一致。

「好像是吧!」彼得抿着嘴巴简短呼咙。

「丹尼尔似乎陷入了与鬼魂的争夺战之中。」伊凡边按数字按键边说。

「鬼魂!」卡洛琳嘶声尖叫。背包立刻再次脱离她纤长的手指,闷哼地噔咚落地。

算了,卡洛琳决定不再理会那个背包了。忧心忡忡,她慢慢挪动脚步走到餐桌边跟兄弟们一起;视线则停留正在玄关处穿套皮鞋,准备出门赶赴一场晚宴的丹尼尔背影上。他们以为他不会去,据说今晚这场宴会有几个丹尼尔不太喜欢的富二代、富三代参加,他最讨厌那种满嘴无知鬼扯的炫富宴会了。他吃错药了吗?

「伊凡,可以让我知道怎么回事吗?」卡洛琳小心翼翼低语。

丹尼尔出门了。所有人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大门外。

伊凡这才轻轻吐出一口细微声调,说:「丹尼尔遇到了一个女生。」

「女生?」卡洛琳不懂。女生跟鬼魂有何关联?

「总之,确切情形我们还不太清楚。丹尼尔说的不多。只知道那个女生让丹尼尔的心情闷闷的,他为了那个女生已经连续几个星期都提早下班了。」

「哇靠!」

卡洛琳赞叹般的粗语惹来了彼得的责难:怎么这么不淑女。

彼得从口袋掏出待会要支付披萨的钱,说:「再过一阵子吧。或许丹尼尔自己也还陷在被捆绑得无法呼吸的挣脱里。待他终于脱困,得已大口喘息时会跟我们说的。不需要为他担心。」语毕,彼得手中的钞票也已整理好。伊凡和卡洛琳知道他一定会多放一张十美元。彼得对外送小弟很大方。

丹尼尔坐在礼车里,头简直胀得快爆掉了!今天一整天在公司,他完全听不进去职员跟秘书对着他说的每句话。他一定怪奇得离谱,好多人一定在背后用低声的纳闷语气说:

……丹尼尔一整天怎么活像个行尸走肉呀?他受到了甚么打击吗?继他和理察先生之间的怪异气氛后,这是第二起他脸色极度苍白、身体莫名紧绷的情况了。发生甚么事了吗?铁定有发生了什么天大的鸟事?通常一个成年男人的情绪发声极大变化时,只跟两件事有关:要不是关于钱,就是关于女人……

这件事一定也传到了他老爸耳里。理察‧艾德温还故意延迟视察工厂的出发行程,晃呀晃地来到他办公室门口有意无意的探头探脑,来回踱步了好几趟,还是没有进去表达任何关心之意。因为两父子自那次的争吵后,还找不到和好的阶梯可以下,也还没有更好的契机能让他们俩其中一位先来渡下这个尴尬台阶的第一步。

辛辛那提的工厂今天也来了好几通电话,讲到最后他几乎有气无力。最后一通是多方视频电话,主要是讨论品质管理系统中需再持续改进的部分,过程的有效性和效率、性能的加以再提高。讨论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有语无伦次的状态发生,还是有言不及意的愚蠢模样活生生地挂在电脑屏幕上供大伙观赏了呢?

五点整,职员们一个个离开公司下班去。只有他,还呆坐在办公桌前。总秘书萝拉女士和行政秘书珍妮小姐在离开时,两人还面面相觑互看对方,谁也拿不定该由谁去提醒他下班时间到了。最后,两人干脆死狗放水流,随这个看起来魂魄不知飞哪去的小老板自个看着办吧。

他继续没有思想的呆坐到五点二十分,拿起手机,按了通短信,

洁西卡,我今天加班,晚点会回艾德温家一趟,再跟妳连络。

17:21

按了发送键后,丹尼尔立刻被这个谎言击垮。头颅好像被黄石公园的玄武岩撞击得倒趴在那张高级巴花木办公桌上,他再多躺一会,被压在脸颊下的数据就会复印到他脸上了。

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离开公司?又是何时回到艾德温家?何时坐上礼车前往宴会地点?只知道脚步宛如千斤重,每一个步伐都擡得好辛苦。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拿一把刺甲剑,奋力挥斩洁西卡那层牢牢覆紧了细麟盔甲的身躯,劈砍后血淋淋的撕裂坦白他承受得住吗?万一,她对他嘶声厉吼:

……我不要!我做不到放下他,他就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你不该逼我,是你自己要来招惹我的!不要跟已经离世而无辜的人争夺在我心中的位置。你不该想赢的,你太过份了!……

丹尼尔愈发想,脚底愈发麻。他开始怀疑待会自己下得了车吗?该不会腿软得还要司机来搀扶他吧?

突然,他感觉胃里涌上一股酸意,他想吐!

记得最后一次呕吐是母亲的丧礼过后。悲伤的艾德温家死气沉沉地在屋里悲痛相拥,彼此安慰舔拭伤口。他浑身瘫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知从哪飞来一只蝴蝶,纯白色的,翅膀上有两个椭圆状黑点,翩翩飞呀飞,猛在他眼前晃悠。他盯看牠良久时间,都没有飞离,好像想引导他跟牠走。他带着疑惑的心猜测,虽然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疯了,还是用仅剩的力量站起身,没想到蝴蝶没有因为他起身的大动作而吓得飞离,反而振翅飞升至跟他一样的高度,指引般地往前飞了半步距离,他决定跟着牠,虽然感觉这样的自己有点可笑。

一个人,一只蝴蝶;半步飞翔、半步跟随来到了房子侧边,艾德温家庭院。丹尼尔眼神和脚步都没有离开那只白色蝴蝶。最后,蝴蝶停止了,停在庭院最后方,角落一丛山刺玫瑰上,那是他母亲在他上大学的第一年跟凯特阿姨一起植栽的。

他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脸庞,身子靠着矮围墙瘫软坐在一块踏脚石上,抿着嘴唇无声颤抖了哭了一会,他就吐了。

吐到后来只剩干呕,他用力的大口呼气,让情绪平稳下来。蝴蝶离开山刺玫瑰再次飞到他面前,轻轻划了个八字的飞翔弧度后,停在他刚刚糊掉脸上泪水的手背上。牠在安慰他吗?他得承认,这个童话般抚弥心伤的假想有用,他陷入了被慰藉的思绪里──

……孩子,抱歉,你要勇敢……

……孩子,不要哭泣,妈咪不痛了,妈咪没有离开,永远在你们身边呀……

……孩子,请你一定要坚强,爷爷、奶奶,爸爸,凯特阿姨和道森伯父,以及所有的孩子们需要你呀……

……孩子,不要悲伤,妈咪知道你可以带领家族往前走的,妈咪谢谢你……

……孩子呀,不要哭……

……孩子,爸爸就拜托你了……

……孩子,妈咪最骄傲的儿子……

……孩子……

安慰的语句在丹尼尔心中久久没有停止。他母亲会说的话语字字句句深刻在他伤悲的心里。遗憾的是,情况后来还是失控了,他老爸开始酗酒,公司也不去了;伊凡整个大崩溃,三天两头打架闹事;凯特阿姨躺在床上一整个星期下不了床,店里的花都枯了;朱利安做的食物难吃得要命,料理天才也有丧失天份的撞墙期;其他的家人不需多加形容了,各个有如影集里的丧尸,不自觉竟会同手同脚走路;当时那过渡的一切他只有两句成语可以形容:昏天暗地。糟糕透顶。

礼车陷在车阵中,星期五的夜晚,都市的绚烂之夜才正要开始。车窗外的红砖道已有第一批喝得半醉的年轻人,现在还不到八点呢。再转一个路口,就会到达举办宴会的饭店,丹尼尔深知自己一点也不想去那个晚宴,却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在逃避洁西卡,更不愿默认是因为害怕面对那个问题,那个到底自己在洁西卡心中的份量与重量的问题。

交错着复杂思绪的脑袋尚在混沌,他嘴巴已经打开:「麻烦改到伊莉莎白街。」

司机点头,打转方向灯。

丹尼尔决定面对。或许会跌得粉身碎骨,但这团迷雾如果不拨开,这段他强要的感情就会被不安的苦涩给一点一点吞噬。警觉而怀疑,戒慎而抗拒,空洞而纠结最终会成为这段恋情的过程与结局。

……我不要!────

他在心中发怒呐喊!

爱上洁西卡,就不是要两人之间是这样的一段遗憾爱情,更不是要带给洁西卡再次情感失败的痛楚。他想要一起幸福的不是吗?爱情的经营过程原本就没有谁该付出得比较多,谁只需付出多少就好的既定公式。如果有任何人来问他这个题目,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大声回答:我愿意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因为只要是真心,就没有所谓的辛苦与不公平。

他请司机载到布里克街口就好,他想要走一段路。

过去的那些日子,这段路,他总是急切的大迈步伐,老是等不及要按下那个灰色门铃,着急着想要那美丽的女子赶紧印入眼帘。

今天,却感觉这段路怎么如此漫长,短短的这条巷子,犹如走了撒哈拉沙漠三圈,口干舌燥的酸苦紧紧锁住他喉头。可他仍没有要回头的打算。想要品饮沁凉甘甜的泉水,必须打碎封住山泉口的大石,今天就是大石必须崩碎的日子。

「你说你加班?」洁西卡诧异又不解,轻轻阖上门时问。

丹尼尔没有说明,只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跟着他的脚步走到客厅,她查觉到气氛的凝重。抿一抿嘴唇,嘟着忐忑的嘴巴,走到小厨房的冰箱,取出一大罐气泡水,移动一个小脚步,打开流理台上方的玻璃橱柜,拿出两个水杯,准备帮两人各倒一杯水,可她怎么也旋不开气泡水瓶盖。

外套和小领结都已除去的丹尼尔见状,叹了口气,大步走到洁西卡身后,一手环过她肩膀上方,一手扶着气泡水,用纳着她身子的动作帮她打开了瓶盖。气体泄气的声音是这间房子,这一刻,最清楚的声响。

这个动作静止了好一会,两人周围开始旋绕些许的奇异化学气味;约莫过了十秒钟,他才松手放开气泡水瓶,长手臂改而交叠环住动弹不得的洁西卡,抱得紧紧的。

她知道他心里又有事发生了,又或许是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事发酵了。她嗅得出来不对劲,却没有勇气开口询问。此时能做的,只有安静的让他紧拥着。只是那个紧贴着她太阳穴的脸颊为何如此热烫,他发烧了吗?

一道沉重的吐气后,丹尼尔慢慢开口,说:「妳昨晚做了恶梦。」

洁西卡身体猛地僵硬,戒备的用气音回应:「是。」

「妳哭得很伤心。」

「是。」几乎是细不可闻的低鸣。

又是一道更沉重的叹息,「我想知道妳做了什么样的恶梦。」

洁西卡连『没什么』这个唬咙都说不出口。

「为甚么哭得这么伤心?」丹尼尔松开臂膀,将她扳转过身。

面无表情,她直直的盯着他胸口,还是不发一语。

「看着我。」

洁西卡没有移动眼神,甚至更加空洞了。

「看着我。」丹尼尔有耐心的再一次驯诱她。

毫不买单,她无声摇着头。

「我们谈谈。」

她还是摇头。

「一定得谈。」丹尼尔感觉进度拖得太慢了。但他知道得有耐心。

「梦到他吗?」

「没有。」洁西卡终于出声。

「关于他吗?」

「没有。」

「他仍旧令妳悲痛欲绝?」

「说了没有!甚么都没有!」

「说给我听。」丹尼尔不容妥协的强硬语气让人感觉好陌生。

「不要!」洁西卡瞪大眼抵抗。

「洁西卡!」天啊!咬牙愤怒的丹尼尔好恐怖!

洁西卡吓到了!下意识擡起双手,掌心奋力往丹尼尔胸口一推,他没有预防往后退了一步。

知道自己失控了,他赶紧擡起双手在胸前作投降状。

将口气和缓下来,丹尼尔低声说:「我们一定得谈谈。」

「真的没什么好谈的。我是说真的。」说谎的洁西卡很容易让人查觉。

「谎言会影响我们之间。」

这句话让洁西卡的挫败感瞬间升级,原本防备的肩膀宛若土石流泄垮,低垂又弯驼。

「你为什么突然间这样?」这是怨怼。

丹尼尔心脏猛揪了下!

「因为……」他迟疑了,「…我想要搞清楚──」

洁西卡满脸不解,生气的因子逐渐萌生。「想搞清楚什么?」

「搞清楚…」自信心突然消失的丹尼尔话开始说不完全。「…搞清楚…梦…妳的梦──」

「我的梦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你不要这样。」不是恳求的语气,是恼怒。她拗着小脸。

「我觉得很重要!非常重要。对我而言。」

「但对我而言真的不重要,请你跟我一样忽略这件事好吗?」微怒的洁西卡带点些许的殷切。

「妳常常做关于他的梦?每次都这样哭?」

「没有。说了没有!」她的怒气来到满载的界限。

丹尼尔耙了几下冒火的头发,「既然知道我在意,也不愿意说出来跟我讨论?或许,安抚我一下也好呀,妳也不愿意?」

「我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怎么安抚你呢?你只要和我一样不往心里去就可以了。照平常那样过日子……」

「如果妳真的没往心里去,怎么一个梦就能让妳哭得那么伤心?」满是酸楚的语句。看来丹尼尔真的不愿结束这场只有血淋淋结果的剧码。

洁西卡转身,大动作将气泡水倒入杯中,闷气不吭声。两个玻璃杯都倒满,快洒出来了才停止动作。重重呼口气后,她再次转身面对丹尼尔。

「停止好不好?没有什么好问的,也没什么好了解或追根究柢的。到此停止好不好?」这恳求的语气好让人心疼。

奏效了,丹尼尔心软了──

才三秒钟!

他身躯宛如被雷击,瞬间挺直,活像从诈骗集团的甜言蜜语中惊醒!

「我今天一定得谈。」

那不容妥协的模样很让人讨厌。

洁西卡瞇起眼。握紧拳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忽然间她感觉背脊发凉,一阵寒意穿进了骨头,冰霜刺骨。『逃』这个字,是她此刻唯一想做的。不是擡起脚步奔逃,而是心境,再次逃离面对这个哀伤题库的唯一对策。一直以来她都逃得很自然。这一次,这个男人,又再让她选择这条可以解脱且不用面对的路。好多人都说她这样把自己关在黑暗的门后是一种病态,是心病。但她知道不是。会这么说的人一定不能体会,那样的闭锁才是安然的,和那扇黑暗的门相紧连,才是真正感觉到一张具备安全感的保护伞网罩着自己,才能内心不再暴风狂袭的过日子。

「妳在想甚么?」

丹尼尔瞇起眼,冷静的观察洁西卡每个表情细节。毛孔的扩张在在显示她陷入了只有自我的思考里。

面无表情的洁西卡使他汗毛直竖。

「别把我推开。」他紧急宣示。他绝不让她这么做,连一丁点这方面的想法也不行。

她皱起哀怨的脸,「你在逼我把你推开。」说这句话的表情既沧桑又疲累。

「我只是想…」丹尼尔语塞了。

她静静等着。

「…想…想确定我们两个,接下来──该怎么走?有些感情路,必须推开一些阻碍,尤其是『无形的』。」

重重叹气跟紧皱眉头的洁西卡,感觉浑身正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咬,刺麻是她此时末梢神经唯一的感觉,脖子顶不住头颅的酸痛感,在医学上十分痛感中至少有七分。

「我们这么快就要进入撕裂、妥协与急欲排除的恋情模式里了?」吐出这些字句的口吻是她身为女人以来最严肃的。

「撕裂?妥协?排除甚么?」丹尼尔摇头,「不是。洁西卡,不是。是我想平整妳心中那条缝补得歪曲凹凸的巨大伤痕,撕扯裂痕不是聪明或有意义的方式,此刻不是,我并没有准备要这么做。再者,我们之中更是没有妥协,不用妥协,只有全心全意紧靠彼此,就算独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呼吸频率仍是舒适的波动,有棱有角的震荡不会漂浮于我两之间的空气里,并没有谁必须对谁让步的问题存在。」

洁西卡安静的聆听,表情变化不大。

观察了一会她之后,他继续说:「而急欲排除吗?我承认,妳说对了。我真的很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不像自己。我真的很慌。」

「假装甚么事都没有就可以了不是吗?就不会慌了。也可以回到本来的你自己,当初来到我身边的那个、那样的你。」洁西卡仍是僵持不愿面对。

「那样我们就会开心了?只要假装跟忽略?」

「至少一直都做得很好。令人安心…」

「不好,洁西卡,一点都不好。」丹尼尔又摇头、又叹息。

洁西卡脸色进入死白状态。她突然想请丹尼尔离开,但是有个声音却叫她不要这么做。那个声音悄悄声地提点她:

……千万别呀,妳会永远失去这个男人的!永远的失去呀!……

丹尼尔垂下眼睛,看着她一直无意识抠着指甲,都快刮断指甲表面了。

他伸手柔情握住。

洁西卡吓了跳!

「不要这样。洁西卡,不要怕我。」这是哀求吗?

眼眶开始盈出泪液,脑袋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也不知道是哪里走错了,会进入到这个她最抗拒的点上。她不知道该怎样做对他俩比较好。

丹尼尔心着实疼了。他没有想逼她,只是想处理这个他们心中一直刻意忽略,假装没有芥蒂存在的讽刺。

用尽力量不让泪水滑落的洁西卡很坚持,坚决不愿提起这件事,讨论这个话题。再脆弱的日子都撑过来了,为甚么还要再揭开疤痕?又不能得到甚么救赎。那些只会说场面话的路人甲她遇过一些,表面上的体会疼惜话语也听很多;那些可怜她的表情,惋惜的脸孔好不容易模糊得差不多了,为甚么要这样?

既气愤,又抗拒,她开始拼命地摇头。就是提不起勇气。更不懂为甚么丹尼尔突然转性了,要这样子强逼她。他从来不曾这样子对待她的呀。

「洁西卡…」丹尼尔有些错愕!他怎么会把她逼到这个点上呢?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走不下去了?经营这样的一段恋情比纯粹个性不合而分开的难度要高很多。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耗着不是吗?故意抹拭,蓄意维持剥落而空白的那块血肉,任其模糊腐烂,这样的他们就能继续下去了吗?

不行,没有办法。丹尼尔心里清楚知道,最后会只徒遗憾。

「他在妳心中的重量很庞大,妳才会连在梦中也无法不去心痛。」

「…不是…说了不是──」

「妳那脆弱的哭泣声很让人心疼,像只轻轻一捏就会粉身碎骨的小虫。他不是使妳关上了心房,而是让妳的心房如一大面脱胶的马克砖墙,崩裂了一地。」

「不要像精神科医师那样想开导我!」洁西卡怒气开始萌生,拒绝丹尼尔再继续往她的心理层面分析下去。

「那就不要让我猜!」他也生气了。

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从不失控的。艾德温家兄弟要是见着了今天的他也有这样一面,铁定会惊愕得张口结舌。

「那就不要猜!说了只要忽略跟假装不是吗!只、要、忽、略、跟、假、装!」咬牙气愤的嘶吼,洁西卡撇着嘴唇一字一字说得几乎要咬舌的模样。

愤怒的握紧拳头,丹尼尔气得说不出话,脖子爆了好几条青筋,苍白的脸上那对发狂的眼睛很吓人,他这辈子从没这么生气过。

她也同样怒意横生瞪视他,简直不遑多让。空气中燃烧的气燄足以让当初被铁达尼号撞上的那座冰山融化。

两人就这样不知瞪视了多久。丹尼尔相信,简直有一辈子那么久。洁西卡也是相同感觉,但仍没人愿意先退让。

最后──

仍旧是丹尼尔输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输。

不,只有面对这个女人,他才会觉得自己简直是输惨了,输得彻底!

胡乱耙过凌乱的头发,他苦着声音说:「洁西卡…,妳得向我提起他,不要逃避的提起他……」用力耙着头发的手无法停下,这个动作充满烦躁。

她被他烦躁的沙哑嗓音再次惹红了眼,豆大泪珠眼看要落下。

他仰头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后,饱受折磨又心疼的一个大步赶紧上前搂住她。

忍耐不住,泪水自脸庞无声道道滑落。并非无声的哭泣,洁西卡正惩罚性紧咬着下唇逼迫自己不可以哭出声音。

丹尼尔心都要碎了!胸膛猛烈起伏着满满的心疼与抱歉,以及今晚这一连串乱了章法的胡来。是呀,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歉意满怀的才是他,家人总形容他就是无法追根究柢的性格。

「…别哭…对不起…,我没有想伤害妳……」丹尼尔慌张沙哑的喃喃说道:「拜托…请不要哭…全都是我的错…拜托,不要哭……」

这充满疼惜的安抚爱恋让洁西卡倒抽一口哽咽后哭出了声音,哭声里的脆弱让丹尼尔内疚得透不过气。

「天啊!洁西卡,妳干脆杀了我吧!」他紧紧环抱哭泣得双肩颤抖的她悔恨的说。

她慢慢的想止住哭泣,随之而来的啜泣却更显其虚弱。

丹尼尔放开紧环着她的左手,一个弯身,抱起洁西卡走向沙发;轻身坐落,温柔小心地让她坐在大腿上,右手一样紧搂着她的背部,左手满是歉意的将她的头按压在胸膛上轻抚。

「对不起…宝贝…,对不起──」他低头亲吻她头顶,不停喃喃道歉。「别哭…求妳…别哭,我…我只是急了,我急得想赶快知道我对抗的到底是什么?我赢得了那个人……吗…?」

她埋在他胸膛哭得好伤心。那哭泣的呜呜声,在他耳里成了雷电狂击的轰隆耳鸣声。

唉,他好后悔──

哭了好久。两人都不知道时间已向前跑了多久,洁西卡终于停止。

也追究不到是哪个环节,两人的身躯像战争刚刚解除武装,两副战垮而无力的躯体就这样抱躺在沙发上,她几乎有半个自己趴挂在他身上。有一刻,她轰轰的脑子突然猛地凭空抓到一丝担心的尾巴,担心自己太重,会压伤他。

才没心思管这个,丹尼尔紧紧环住洁西卡的身体不让她动弹。这让躺在他胸膛上听着呼吸节奏的洁西卡觉得幸福,脸颊上感觉着宽阔有肉的胸膛像摇床一样缓慢规律起伏,她喜欢这个频率,像催眠曲。

「菲尔说妳就这样消失了。」他不安的再紧紧箍住她。

吞咽一口口水,不是思考后,而是宛如飘浮在云絮间的随然心情,她说:「嗯,我当时没办法承受。从来没有我爱的人离开过我,我的家人都很健康的生活着,我没有过过悲伤或遗憾的感恩节;我的工作很顺利;有个相爱的男友,一切都很幸福……」开始娓娓道来。

「我懂。」他内心很有感触的回应。这两个字确实是事实,生活在幸福有爱的家族,事业的经营也很顺利。不,倒有一点不太一样,他还没有过很相爱的女人。

「我弟弟查克当天就把我接回亚特兰大。开始的几天我不知道是怎么渡过的,完全想不起来。只记得,我跟家人说我只想安静,不想让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她的食指开始在丹尼尔胸膛画圈圈,动作轻柔,有时停顿,有时逆向旋转。

「大概第五天吧,查克是这么说的。我没有醒来。他以为我太疲倦,折磨自己太多、太心伤了。他大约中午进我的房间想叫我吃午餐,说我叫不醒,他惊慌得以为我自杀了,疯狂得喊叫!我父母及住在附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部匆匆赶来,几乎急得发疯了!」

难受地闷哼了一口,他心跳猛然撞击了下!在听到『自杀』这个词时。

「他们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去医院。医生帮我做了检查,非常确定我没有自杀,没有药物反应,没有酒精反应,全身上下没有伤口。最后,确诊我可能是太心伤了,不想面对这个打击。所以,我的脑神经、细胞、身体内部的每一个器官,全都进入缓慢的运作状态,因为…懦弱的我,不想醒来……」

丹尼尔感觉到洁西卡无声的泪水再度涌出,滑落到他胸膛上狠狠地烧灼着,他的心被她烫伤了。因为,他体会得到她的无助,与当时的她陷入了那无法化解的悲伤黑洞里。

「查克说我整整睡了四十个小时,完全没有醒来。我的家人彻底慌了手脚,我妈妈跟祖母每天都在祷告,疯狂的拼命祷告。」尾音才结束,洁西卡就笑了,柔和温暖的笑了起来,果然回忆的情绪总是分秒骤然变化,因为她想像起了家人那段时间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慌张模样。

这也让丹尼尔跟着笑了,因为,想到如果这是发生在他身上,他的那些家人大概会把医院给拆了。

「那四十个小时里,医院只能一直给我打营养剂。因为,医生说我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

洁西卡的话被丹尼尔打断了一下。「妳的心受伤了。」他将她秀气的手指捧起,轻轻在唇边印下爱恋的吻。

她眼睛弯成倒月形状,继续说:「醒来后,他们安排了一些心理疗程想让我爬出那个恐怖的心碎泥沼,花了一点钱,但还蛮有用的呢。大约半年后,我又回到曼哈顿继续我的工作。查克陪我回来,大约住了三个月,等我一切似乎都上了轨道后他才回亚特兰大。」

他索性把她的手放在唇上,似乎是想永恒的吻着。

「接着就像你遇到我的这样呀。我把家具全丢了,客厅只添购了新沙发和茶几,再把卧房的门及书房的门跟墙全拆了。卧房的衣柜、梳妆台是查克送我的,因为我坚持不要床;书房则请工人弄成了你现在看到的,全透明玻璃,一览无遗,毫无隐私的书房大概全美国只有我有。」

丹尼尔被逗笑了,赞同的说:「没错,我相信全美国只有妳有。」

「心理医生觉得这对我有帮助,我有轻微的空间幽闭症,那个心碎让我的感官世界崩落了一块。我没天没夜的写稿,疯狂的赶稿,我的世界只有写稿。心理医生也觉得这对我有帮助。你知道的,大部分的心理医生都喜欢他的病人写东西。」

这又逗笑了丹尼尔,「没错,我听说的例子大部分都是这样的疗程。只是听说,我本身没有经历过,我没看过心理医生。」

洁西卡擡头看着丹尼尔,眼睛肿得不像样。

他则低头满眼疼爱地梭巡她脸庞,轻柔的将一绺发丝拨弄到她耳后,用沙哑的嗓音开口说:「但我说真格的,遇到妳之后,我差点要去看了……」

两人无语相视好一会,洁西卡开始挣脱他的怀抱,爬上去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她两手交叠在他胸口,下巴抵在手背上,擡眼眨呀眨地看着丹尼尔疑惑的眼。

呼了口气,她开口:「但是,我遇到你之后,却不用再去看了。」这句话充满真情爱意。这是丹尼尔这辈子听过最撩动他心弦的一句话。

满心感动之情的丹尼尔,眨了一下委屈的眼,些许责怪的语气抱怨:「我满脑子都觉得我就要失去妳了。」

「为什么?说真格的,是你一直要谈这件事的耶。」

丹尼尔苦笑,无奈的叹口气,说:「没办法,感觉不管我有没有凿开这个坑,我好像都会失去妳。」

再次深深叹息,他完全不敢想像如果失去她会怎样。不管会变成怎样,他都明白自己根本承受不起失去洁西卡的痛苦。他会生活在炫烂星空是空虚难熬,晨曦耀采是深渊颓圮,那种日不日、夜不夜的末日毁灭里。

「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吗?」洁西卡衷心期盼。

抚抚她的秀发,他点点头,「我觉得有点抱歉。」

摇摇头,忽然她感觉困了。

「睡吧。我美丽的公主。」他压下她的头,让她完全趴在身上进入梦乡。

他也闭上眼,沉沉睡去。

虽然聪明人都知道,情侣用这种姿势睡觉,明天醒来的两个人,骨头铁定会宛如被拆了一百零八段那般疼痛。

可,哪对热恋中的情侣顾得了这个呢!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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