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算啦,就是个存文的地方,不能要求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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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渡劫
傅元嘉靠在墙角,绳索勒得手腕生疼,血丝顺着皮肤渗出来,混着汗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仓库内烟雾似浓稠墨汁,滚滚翻涌,熏得人几近窒息,火舌舔着横梁,热浪一波波扑来,烫得他脸颊刺痛。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头顶木梁不堪重负的吱吱响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耳膜,他的心脏。
他低头喘了口气,肺里像塞了团火,呛得他咳了两声,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四周黑烟弥漫,他几乎看不清一米外的东西。
“乐生……”他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
——回来,不要丢下我。
——别回来,我不要你冒险。
眼睛被烟雾熏得泪水直流,头顶的横梁塌了一角,火星四溅,砸在不远处,溅起一团火花。他缩了下身子,绳子勒得更紧,手腕和脚踝处都传来了钻心的痛。
或许就这么死了也好,听说,被困在火场里的人大多不是被烧死,而是被热烟呛死的,现在,傅元嘉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刀片,他想,这种死法也太痛苦了。
也太遗憾了。
元应临走之前,是不是也这么不甘心来着?也可能他当时走得太远,甚至还来不及有任何的遗憾。
死了,就能马上见到元应了吧,傅元嘉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他愿意相信,死去之后,亲人们、爱人们依然可以团聚,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态。
可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乐生了……
那个已经不再圆乎乎的胖猫,他的光,若他真死在这里,那个人要怎么活下去?那个人要怎么办?他还能承受住又一次生生失去重要的人的打击吗?这一回,又会是谁来救他?
眼泪不断地往外涌,周围的温度越发地宛如炼狱,傅元嘉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要怎么才能告诉韦乐生不要自责呢?
意识开始模糊,那一刻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元嘉!”
那声音嘶哑而急切,穿透了烈焰与呛人的烟雾,像是一道快要被烧尽的细线,攀附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是幻觉吗?他已经痛到开始听见不真实的东西了?
可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黑烟中冲了进来,带着滚滚热浪,还有一如既往的倔强与执拗。
“乐……”
韦乐生还是回来了,他同样狼狈,灰头土脸,两眼赤红,牙关紧咬着,二话不说,上来就拽住傅元嘉身上的麻绳,一鼓作气地把他也扛到肩头。
傅元嘉一动也不敢动,怕自己的动作会让韦乐生耗费额外的力气。韦乐生的肩膀硬得像铁,扛着他却颤得厉害,汗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来,烫得傅元嘉心一缩。
韦乐生的步伐踉跄却不停,朝外冲去。浓烟越来越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的地板炙热得像要融化,每迈一步都像踩在火炭上。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咳声,可脚步没半点迟疑。傅元嘉靠在他背上,烟雾呛得他眼泪直流,视线模糊,只能听到韦乐生急促的呼吸和地板吱吱的焦响。
就在即将冲到门口时,头顶传来一声刺耳的“咔嚓”——横梁不堪重负,轰然坠落!
韦乐生猛地向前扑去,狠狠摔倒在地,傅元嘉也被甩了出去,狠狠撞在地板上,闷哼了一声。
烟尘四起,烈焰在眼前跳跃,出路就在几米之外,却像隔了一道生死线。
热浪扑来,烫得皮肤像要剥掉一层,傅元嘉咬紧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然而不等他定神,韦乐生的手已经再一次牢牢地钳住了他的胳膊,他没再试图重新将傅元嘉扛起,而是就这么拖拽傅元嘉,拼尽全力地向门口走去。
力气大得像要把他骨头捏碎浓烟滚滚。
两人边咳边喘,韦乐生的咳声粗哑得像野兽,傅元嘉喉咙干得发不出声,只能跟着他的力道往前挪。火焰在身后咆哮,热浪一波波袭来,地板烫得像烙铁,每一寸移动都像在跟死神抢时间。
韦乐生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手臂上的灰被汗冲出一道道痕迹。他低吼着:“撑住!”声音哑得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带着一丝拼命的狠劲。傅元嘉喘着气,眼泪混着烟雾淌下来,他想说“放手”,可嗓子哑得只剩气音。他看着韦乐生赤红的眼,眼底那股不顾一切的光,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们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只有这个结局。
门口近了,五米、三米、一米——韦乐生猛地一用力,拽着傅元嘉撞出仓库,滚倒在外的空地上。冷空气猛地灌进肺里,呛得两人咳个不停,傅元嘉趴在地上,咳得胸口像要炸开,手腕上的血混着灰粘在皮肤上。他抬头,看到韦乐生半跪在旁边,喘得像拉风箱,满脸灰土,眼角还挂着泪痕。
身后仓库轰隆一声,横梁彻底塌了,火光冲天,黑烟翻滚着涌出来。
韦乐生回头看了眼,咬牙低咒:“操!差点……”他转过身,盯着傅元嘉,眼神又怒又急,低声道:“你刚刚,是不是想让我自己走?”
他费劲地拉起傅元嘉,靠在自己身上,横眉竖目。
傅元嘉仍觉得从喉咙到肺依然灼痛难忍,但仍然努力着扯了扯嘴角,压出两个字:“没有。”
韦乐生盯了他很久,直到远方传来了警笛的,他才终于粗声粗气地开口:“没有就好。”
傅元嘉闭上了眼睛,他很想亲吻韦乐生,很想为他们的劫后余生来一场痛快淋漓的欢庆,可是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刚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也像渐渐隐去。
他们活下来。
“乐生,你救了我。”在意识最后消失之前,傅元嘉说,他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想让韦乐生清楚,这一回,他,他们三个人,全是因为韦乐生,才捡回来一条命。
醒来时,他鼻子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他皱了下眉。喉咙干得像吞了沙子,每呼吸一下,胸口都像被针扎着疼。他睁开眼,入目是白得晃眼的墙壁,天花板上的灯暗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昏黄而柔软,像傍晚。他眨了眨眼,意识慢慢回笼,手指动了下,才发现手背插着针管,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血管。
他努力他偏过头,看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韦乐生。那家伙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攥着一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烧得破破烂烂的外套,袖口焦黑一片,裤腿上满是灰尘和血渍,露出的手臂上缠着纱布,边缘渗着点暗红。脸上的灰没洗干净,眼底血红一片。他没察觉傅元嘉醒了,只是盯着地板,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尾音哑得听不清。
傅元嘉看着韦乐生,喉咙堵得厉害,他试着开口唤“乐生”,却只有气息从疼痛的嗓子里流出来,但韦乐生却猛地抬头,眼睛撞进他的视线。那双眼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亮起来,像烧尽的灰里蹦出点火星。
“你醒了?”韦乐生声音粗得像砂纸,站起身凑过来,手撑在床边,低头盯着他,眼底红得更明显。他胳膊上的纱布随着动作绷紧了些,隐隐透出点血迹。他皱眉道:“还疼不疼?”说完咳了两声,像是喉咙里还卡着烟尘。
傅元嘉没答,喘了口气,胸口刺痛犹在,但比火场里那股烧灼轻了些。他看着韦乐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这一回,声音终于出来了,尽管沙哑如黑鸦:“你怎么不去换身衣服?”
韦乐生愣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皱眉嘀咕:“没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医生说你吸了太多烟,我怕你醒不过来,就没走。”他挠了下头,手指碰到纱布,疼得皱了下眉,却没吭声。
傅元嘉看着他胳膊上的纱布,心像被什么揪住,低声道:“你也伤得不轻吧?还好吗?”
“没大事,”韦乐生硬邦邦地回,坐回椅子,手不自觉攥紧了水瓶,“皮外伤,烫了几块,里面呛了点烟,咳两天就行。比你强。”他语气糙,可眼底闪过一丝掩不住的疲惫,像是强撑着没倒下。
傅元嘉没再追问,喘了口气,低声道:“他们呢?”
“没事了,”韦乐生沉声道,“关依山和安在隔壁病房,都醒了,就是虚。医生说你最严重,得躺几天。”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差点就……”
他没说下去,而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像吐出什么浊物一般缓缓地呼出,眼睛里突然爆出红光里,把音量强压下一分:“我说你们是不懂什么叫‘有困难找警察’吗?卖药的你们都敢直直地去碰?命太长还是命太多啊?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最不要命的,抓到就是死,也不在乎拉垫背?你——”
话还是没说下去,韦乐生突然把脸埋进了掌间,从他胸膛深处发出了呜咽的颤音,像压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纱布下的手微微抖着,肩膀塌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
傅元嘉动不了,他连抬手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韦乐生,眼底酸得像要淌出什么。他张了张嘴,嗓子哑得挤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遍遍低低地唤:“乐生……乐生……”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可每一声都像在用力抓着什么,生怕松手就没了。
韦乐生抬起头,手掌还遮着半张脸,眼底红得像血丝炸开。他盯着傅元嘉,哑声道:“叫什么叫,我没死。”语气硬得像在逞强,可那只手慢慢滑下来,露出一张憋得发红的脸。他咳了声,站起身,拉过被子盖住傅元嘉,低声道:“躺好,别乱动,针歪了我可不管。”
傅元嘉看着他,眼底的光柔得像窗外的夕阳。他没说话,喘着气,胸口的刺痛还在,可心底那团乱麻却像被轻轻理开。他闭上眼,嘴角微微动了下。
韦乐生坐回椅子,手撑着额头,纱布上的血迹干了些,眼底的红却没退。他低声嘀咕:“等你好一些了,我再和你吵,还没完我告诉你。”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输液管的滴答声和韦乐生偶尔的咳嗽。窗外的光渐渐暗去,傅元嘉没睁眼,可那声“乐生”还在心里绕着,像根线,把他拉回这活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