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点。

书桌前的人还在对着电脑工作。鼠标点击的声音清脆。

按下保存键之后，她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

看了一眼日历——

今天是她为这个项目熬过的第十个晚上。

原本强度不至于这么大。一开始收到的信息是，要为本市的建筑地标做一个方案建议，孙茗已经把既有的方案分享给她，她只要提一些想法就行。

而偶然地，她得知这个建筑将会落在国大的花园。也就是说，如果这份方案敲定，国大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花海景观将被一座地标性建筑取代。

那一片如细密海浪般的鸢尾花，便将就此消失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登上那座教学楼，看到那片花海时的心情。

像厚重而柔软的丝绸，覆盖在斑驳的心上——

它是她的寄托。

一个区区助理，如何能改变一个政企联合的提案？她没这个实力，也很认清现实。但这不影响她对此作出努力。

用一周的时间，她瞒着其他人，从零开始做出了另一套全新的东西。

公司内部研讨会前一小时，她坐在会议室里把初步方案发给了孙茗和权至柔。

“焰书！来那么早？”上司快步进来，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她笑笑，道：“对了老板，我刚发给你那个，你有空看看好吗？”

孙茗抬眼想了想是什么事，恍然点头：“哦好啊，怎么，是对这个方案不满意，有些创新？也挺好，我会后就看。”

“其实……”

想了想，看对方似乎满不在乎，便就住了口。

慢慢地，人越来越多，权至柔也进来了，坐在了离她比较远的位置。

她们一向是这样互相避嫌。不过这避嫌有没有意义，就不得而知了。

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

云焰书照旧做着笔记，虽然心情并不好。

在S国的社会观念，政治理念中，多年来一直有环保的一席之地。首都当然一直都是这方面的示范。

建筑和政治难以分割。她做过调研，发现似乎自上一任市长开始，环保就不再被强调，因此产生了许多抗议活动，但大势所趋还是令人担忧。

如果是以前的环境，必定不会制定如此一言难尽的方案。

对了……

上一任市长，好像姓孙？

沉浸在有些玄妙的想象，突然感到手臂被戳了戳。

扭头看向孙茗，又看向台上，先和刚上台的权至柔来了个四目相对，接着又看向了屏幕上正在展示的画面。

“最近，我收到了我们设计师的一份别出心裁的方案。这份方案推翻了目前的很多基础，不仅完全保留了花园的现状，而且甚至以花园景观为中心，在这个位置，也就是距离花园五十米内的，目前处于被闲置状态的教学楼处……”指示棒在那栋楼处转了个圈，“对这里进行改造。”

她看了一眼观众，在场的人都安静听着。

“具体的改造细节，一部分照搬目前方案，一部分是设计人自己的想法，总的来说，具有一定可行性，但是细节还是需要推敲。我想和大家先分享一下这个方向，目前项目推得并不急，多吸收点新想法也是好的。大家对这份方案，有什么初步看法吗？”

沉默一会，有位设计师道：“点子挺不错的，但这次是政企联合，我们提出全新的东西肯定要有很多顾虑，而且目前项目已经进行到一定阶段，就算这个新方案已经完善了，推翻重来的可能性大吗？”

旁边几个人都陆续点头表示赞同。

权至柔想了想，道：“我明白大家的顾虑。不过，我们虽然是乙方，但乙方也有乙方的原则和坚持不是吗？如果这份方案更能符合甲方需求，那他们何乐而不为？所以我想，这可以成为一个努力的方向。”

下面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

“这样，大家先考虑一下，待晚一些我们投票表决吧——关于是否考虑这份方案。”

会议结束后，权至柔很快就离开了，云焰书来不及拉她谈一谈。

她压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急把她的方案公开。虽然她花了很大功夫，但还不至于到让众人都知道的地步。

这样一来，如果其他人知道了这份方案是她做的……

不安的思绪，萦绕在脑袋里。

下班到家，本想好好补个觉，却半天睡不着，又开始搜索起那几个搅学校清静的政客来。

魔怔了，真的魔怔了……

门铃突然响了——

“是我，开门。”沉稳，可靠的声音。

“小柔？……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啊。”对方慢条斯理进门，脱鞋，站直了就托住她的脸，“黑眼圈比熊猫还重，你不要命了？加班是这么加的吗？”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明显的责备，只是笑笑：“倒也没有……习惯了，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啊，你上学上班难道不熬夜？”

权至柔眼皮微垂，无奈道：“我可没你这么拼。少拼命，不然老了可有你后悔的。有什么事需要这么卖力去做？方案就是方案而已，把工作看得太重会很惨的。”

“好了好了，别说教了……”她翻起白眼，“说了你也不懂，我和你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对方失笑，似乎不满，“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一类人？我是在担心你，也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你不能理解吗？”

“好，好！我懂，我懂。”

云焰书叹气，掐住对方的脸：“谢谢你，今天给我的方案一次机会。”

在她开口之前，她打断她：“但是！我还是觉得太快了。我之所以今天给你这份方案，是因为我今天正好赶出来，不是因为想让你在会上昭告天下……这次我并没有什么信心，我只是觉得花园太可惜，想试试就去做了，顺便也听听你和孙茗的意见，仅此而已。”

她看她一会，道：“你说，你没有什么信心？”

“嗯。”

“给你看个东西。”

女人拿出手机，点了两下，然后展示给她一个投票的界面。

在她看清楚的时候，眼神骤变。

“这是……对我的方案的，投票结果？”

对方点头，脸上的笑，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可能不知道，昨天我们和那帮政府的人开了会，听说这次方案传出去后，民间争议比较大，特别是国大的学生。他们正在发愁这个事。这一点，内部几个资深设计师都了解了，应该是促成今天这个投票结果的一个原因，当然……”

她靠近她，恬淡的呼吸洒在她的鼻尖：“这个方案本身，就很有说服力。”

“……”

脸在发烫，不知是因为工作被肯定，还是因为心里的人，就站在微微抬头，就可以接吻的位置。

呼吸缠绕着。

热度慢慢攀升，像浓郁的可可，在齿间化开。

吻毕，女人抚着她鬓角的碎发，低声说着命令似的话。

“所以，不要说自己没自信，不要坦然接受这样的心态。想成为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你必须自信。”

“……”

“你完全可以借助我的力量。当你觉得没有信心的时候，就想想当初朝我脑袋倒水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回想当初的情景，云焰书笑出了声，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当然是想把你千刀万剐。”

“对，就是千刀万剐。”女人点头，揉揉她的脑袋，“你要做的就是——对那个退缩的自己，还有那些所谓的上位者的傲慢，都抱着这样的心态，大胆地撕碎。用仇恨也好，厌恶也罢，都是你获得信心的工具。”

“……”

“焰书——记得，不要让软弱，自卑，掩盖了你本身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