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顾漫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覆盖着婚约图契的心脏处绞痛难忍，竟生生痛晕了过去。

凤顾漫再醒来时，浑身包裹在温暖的羊水里，她惊慌间身体颤动，小脚踢到了阻碍，被一双手隔着肚皮轻轻安抚。

神奇的母女连心的感觉！

凤顾漫放松下来，徜徉在阿姆喜悦、宠溺、期盼等等的情绪中。

凤顾漫闭上了眼睛，透支的小脑瓜沉沉睡去。

此刻，千里之外的龙族中。

凤顾漫的阿娘顾姝被锁链绑缚在昏暗的地宫中。

“我的好妹妹，你凭借着卑贱的人族身份竟也能攀上凤凰族嫡系公主，真是好手段！”

锁链另一端，身量高挑的金眸龙族将军脸部扭曲，神色疯狂，手持一截炼金锁链越收越紧。

金龙将军穿着遮盖半身的威武赤金铠甲，露出的白皙手臂上青筋暴起。

顾姝擡起头，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失去龙族力量后，她的身体比一般的人族壮年女子还要羸弱。

但与此同时，她仍有着漫长的龙族生命。

这是她曾隐匿过魔族的惩罚，被放逐凡界，像是游离在龙族与人族之中的外来者。

“阿姐，你要杀了我吗？”

顾㚯眼神一闪，手中锁链松了些许。

她退后一步，自嘲苦笑。

还是下不了手吗？即使这个人的阿姆害死了她的阿姆。

“顾姝，你凭什幺幸福美满？那个贱女人生的贱种不配。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你的孩子生下来注定是个短命的人族。你就永远病怏怏地看着你的孩子一天天老去，下阿鼻地狱去吧！”

顾姝瞳孔放大，目眦欲裂：“阿姐做了什幺？孩子是无辜的！”

她的龙族血脉和笑染的皇室凤凰血脉怎幺可能生出人族？

“阿姐，你封锁了我孩儿的族血经脉？”

“无辜？我还记得阿姆死的那天漫天红霞，你知道吗？在满府庆贺你百日的热闹里，阿姆躺在冰冷的窄榻上一寸一寸失去体温。我求她别死，她说：㚯儿，别恨，也别迁怒无辜妹妹，你要好好长大，阿姆不冷。”

顾㚯眼眶通红，莹白脖间青筋乍现。

“你知道吗？炎热的盛夏，阿姆冻的牙齿打颤，但她偏说不冷。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被寒霜覆盖，怎幺暖也暖不热……”

顾㚯哽咽擡手，踉跄退后一步，复又收紧了锁链。

“那个贱女人成功了，成了正室大夫人。可惜，上天也看不下去。之后仙魔大战，那对狗‎‌‍‎男‎‍‌‎女‍‎在战场上被魔族杀死，留下你与我。我百般算计你与魔族少主结识，诱你藏匿她在族中……”

“我知道！”顾姝出声打断了她。

“那时若我放弃龙族力量阿姐能好受些，我愿意为此赎罪。我阿姆毒害清夫人，我不会为她辩驳。只是阿姐，一切都过去了，孩子是无辜的。”

顾姝低头磋磨指尖，脸上泪迹止不住。

她也曾听府里的老人偷偷议论清夫人如何温润宽厚，而自己的阿姆如何心狠手辣。

顾姝也不愿清夫人惨死，可她也不能改变过去。

顾㚯转过身，手指缩紧。

顾姝她……是自愿的？

彼时两人年少时，顾姝还不知顾㚯为何厌恶她，每天阿姐阿姐的亲热喊着，一味殷勤撒欢黏着顾㚯。

顾㚯练武，她在一旁津津有味吃点心。

顾㚯习字，她在一旁摇头晃脑打瞌睡。

两人一天天长大，顾姝开始知事，才知顾㚯整日面对自己这张肖母的脸是何等痛苦。

顾姝开始沉默，有意识回避顾㚯。

直至顾㚯主动找她攀谈，说起魔族中的无辜之人如何可怜，如何无力改变困境。

顾姝面上维持着认真愤慨的神色，心底却在叹息。

她一步步照着顾㚯的算计步入粗浅的陷阱，像顾㚯期盼的那样与魔族牵连，然后被龙族审判，罚下人族。

但现在，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也为陈年旧事付出代价。

“阿姐，你知道吗？我初至人间时不习惯差点饿死，有个老翁心善给了我一个沾了灰的窝头。那个窝头又干又硬，咽下去都费劲，剌得嗓子眼生疼……”

“闭嘴！别说了！”顾㚯回头怒目打断她的话，神色闪烁。

顾姝咧嘴一笑，像年少般那样眼眸弯弯。

“我知道是你！阿姐，我虽不认识清夫人，可她应该也如你这般心软。阿姐，我知你的痛苦，但是你能不能只恨我，只怨我一人。怀璧其罪，稚子何辜？”

顾㚯抿紧唇角，高挑的身影向前迈步，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两人高矮视线相交，她们的身体里有一半流着相同的骨血。

而此刻本该是另一个天之骄女的龙族虚弱不堪，呼吸间受伤的脾脏呼啦啦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

“看着我处心积虑算计你，假装纨绔……顾姝，成功耍了我，你很开心吧！”

顾㚯伸出大手，曲起指骨抹掉顾姝唇边沾染的血迹，看向她斑驳的泪眼。

“现在呢？是不是也在惺惺作态的演戏？”

顾姝偏头将脸贴在大手上，像幼年撒娇耍赖那样：“阿姐，待我孩儿降世，你也来看看小侄女可好？”

顾㚯之于她，不仅是姐姐，更是肖若母亲的角色。

她们同根连枝，相依为命。

即使顾㚯控制不住自己迁怒顾姝，但也不曾在她幼年间使过下作的手段。

顾姝懂事前虽觉姐姐冷淡，但小太阳般的她从不在意。

小太阳会在阿姐习武累瘫时，悄摸摸的帮她上药呼呼。

会在阿姐忙于课业伏案睡着后，迈着小短腿踮着脚艰难帮她披上大氅。

会在阿姐忘记用膳时，盯着膳房预备好餐食。

而这些，顾㚯也知道。

她们本是至亲，顾㚯却只能当顾姝是至仇。

顾㚯未对任何人说过，有时候她甚至以为顾姝也是阿姆的孩儿。

顾姝像清夫人一般爱吃奶酪杏仁酥，言语间挑起的眉头神采飞扬，开心时眼眸会弯出一样的弧度。

其实，顾姝的大致轮廓形似其母，眉眼间反倒不似父也不似母，反倒有些像清夫人，带着温润明理的通透感。

“顾姝，阿姆让我不恨不怨，她让我不要迁怒于你。她如皎皎明月，智计不差。她会输给你阿姆，是因为曾经悍勇的阿父变了、脏了，她不愿意要了。那株掺和在汤里的寒毒草，是她自愿服下的。只因她的心也已经冷了，她就不在意身体冷还是暖。”

顾㚯给了顾姝一巴掌，打的她偏头，脸颊高高肿起。

“顾姝，我不想再恨你了，你就带着残破的身体永远苟延残喘下去吧！”

顾㚯解开锁链后，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