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3日
创建时间:2023/9/13 13:02
标签:向阳兵
王静是向阳纺织厂的一名女挡车工,别小看这个挡车工的工作,这还是王静接她妈妈的班才干上的。向阳纺织厂是街道所属的一家小企业,和东郊那些国营大工厂不可相提并论,但返乡知青能顺利找个工作就算不错,谁还敢挑拣呢?就这样,王静接她妈妈的班在厂里车间打劳保手套,一天要加工100多双手套,一天下来肩膀酸,腰疼,头晕脑胀。看着打好的一扎一扎的手套,王静哀怨起来,自己的青春就付与这些棉毛线了。
和王静同一个车间的李芳是王静最好的朋友,一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李芳对王静说:“王静,你看李二狗读了个电大,都调办公室工作了,你也去读个电大吧。说不定有了文凭你也可以去办公室上班。”王静冷笑一声:“我没李二狗的命好,人家姨妈是商业局的科长,他读不读电大迟早也要去办公室的。”李芳点点头:“这倒是。你没看见李二狗到办公室的那个样子,看我们就好像看蚂蚁一样,斜着眼,昂着头,他不也只是办公室一个打杂的吗!”
李芳突然神秘的拉拉王静说:“静,你该找个男朋友了。你有了依靠,以后说不定就不用这么辛苦。”王静苦笑一下:“我一个普通工人,谁看得上啊?”李芳狠狠摇头说:“谁说的,你长得漂亮,人又活泼,怎么就没人看得上?你看李二狗,我看他对你啊,就有点意思!”王静作势要打李芳:“少胡说!我们工人阶级就得找工人阶级!”
商业局组织青年职工看夜场电影,这种社交场合王静是不会缺席的。她早早搞到一张票,洗漱一番后,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去了。王静虽然是个普通工人,但她是这个城市的土着居民,算起来还是个老成都。老成都有老成都的“过场”,雅芳珍珠膏抹上,短袖翠花连衣裙穿上,头发是在春熙路的大光明理发店才烫过的,还洒了点国产夜巴黎香水。到电影院,简直是明艳照人,招蜂引蝶般把众青工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王静喜欢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自己本来就长得漂亮,自己本来就应该成为今晚的公主。果然,不时有青工过来搭讪,王静却懒懒的不大理睬。王静就是这样,虽然外向,在耍朋友上却保守,轻易不动感情,属于被动爱情族。电影散场的时候,王静注意到前面坐的三个青工,中间一个不时回过头来朝自己傻笑。一般遇见这种情况,王静都嗤之以鼻。但奇怪的是看见这个人,她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这个青工长得还算体面,高高的个子,端正的五官,关键说话做事都很温柔,低眉顺眼的,一点不像个大男人,反倒像个小媳妇一样。王静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喜欢怎么样的男生,但对眼前这个腼腼腆腆的大男孩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好奇。电影散场,王静走在三个青工前面,故意慢腾腾的挪动脚步。她似乎有意在等后面的人来搭讪。
天随人愿,果然后面的一个青工跑上来说:“美女,哪个厂的啊?”王静大方的说:“向阳的”青工说:“向阳的啊,我们老去你们那里。你们刘厂长还和我们喝过酒呢!”王静好奇的问:“你们是哪个厂的?”青工挺挺胸脯:“我们局办公室的。”王静一下慌了神,原来是局上的领导。王静镇定一下说:“你们办公室的啊,我们小工人,不好和你们说话的。”说完,王静作势就要走。
后面的三个人全部凑上来:“别走啊,聊会天。我们就喜欢和工人做朋友。”王静看看中间的那个腼腆大男孩,不走了,也不脸红,大咧咧的说:“好,你们请我吃娃娃头,喝北冰洋”“好咧!”三个人其中一个马上跑到电影院门口的小卖部买娃娃头和北冰洋。王静装着不经意的和那个大男孩搭话:“喂!你也是局办公室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男孩害羞的笑笑:“我也是办公室的,才去不久。”王静盯着他看一会说:“你还蛮老实的,不像那两个,油腔滑调。”大男孩说:“他们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哥们。”王静大吃一惊:“你们两兄弟都在局办公室?”“嗯,是。”大男孩犹犹豫豫的承认。
王静的脑子飞转:“这家人不得了,两兄弟全部在局办公室上班,家里肯定有人!”一种功利心在王静的心里慢慢滋生出来。如果自己和这两兄弟有点什么的话,自己也变成有关系的人了。但马上,一种意志力又把王静从功利心中拉了出来。我和他们聊天,是看这小伙子还蛮老实,管他什么局里不局里呢。
娃娃头和北冰洋都买过来,王静一边吃着娃娃头,喝着北冰洋,一边和大男孩聊天。原来大男孩叫王兵,今年才23,算起来比王静还小一岁。聊一会天,大家都熟络起来。王静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主动约他,看他接不接招。王静拍拍手上提的一个花口袋,说:“我要回家了,明天你们有空的话,来我们厂打羽毛球吧,球拍球果都是现成的。”王兵的哥哥王成马上说:“好啊!我们正愁明天下班不知道做什么呢!”另外一个叫陈宏的小伙子说:“我就不来啦,我不来当电灯泡。”王静说:“哟,我还没发电呢,你怎么就成电灯泡了。”说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王静虽然穿上工作服,但还是梳洗打扮了一番,才妖妖娆娆的去厂里上班。李芳看见王静小小的吃了一惊:“你?怎么有约会?”王静神秘的说:“今天下午和人约了打羽毛球。”李芳咂嘴道:“和谁打羽毛球,打羽毛球还喷香水?你香球啊还是香人啊?”王静使劲扯李芳的袖子:“别开玩笑,等他们来了,我给你们介绍。”
还没下班,王兵就来了。穿了一件白衬衣,一条西裤,看着很老成。王静说:“怎么就你来了,你哥呢?”王兵说:“我哥有事,就让我来了。”王静听了好笑:“是你自己愿意来,还是你哥让你来的?”王兵恍然大悟:“我自己愿意来的,我自己愿意来的。”李芳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悄悄问王静:“这谁啊,怎么呆头呆脑的。”
王静开始和王兵打羽毛球,李芳在一旁喝汽水。两旁的下班工人都朝他们张望,虽然是80年代了,但这样在工厂里大庭广众之下处对象还是有点张扬。王静不管这么多,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管旁人怎么看。倒是王兵很害羞,不时朝四下张望,似乎生怕别人议论什么。
正打得热闹,刘厂长突然冲了过来:“小王同志,你来了啊。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派个车去接啊。”王兵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是来打羽毛球的”。刘厂长狠狠瞪一眼王静,却又不说什么。他转过头对王兵说:“小王同志,过会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吧,就厂门口的聚合鲜,那里的豆瓣鱼做得很地道。”
王兵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妈在家做饭了。”刘厂长不依不饶的说:“难得来我们厂一次,怎么能不吃个饭呢,一定要的,一定要的。”王静哈哈哈的笑起来:“王兵,刘厂长请你吃饭,你就去吃啊,我们想吃还吃不上呢!”刘厂长眼睛一转:“王静,你也去。李芳,你去不去?”李芳吓一跳:“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还要回家洗衣服呢。”
刘厂长把王兵领着就往聚合鲜走,王静大大方方跟在后面,四周几十双眼睛全瞪直了。刘厂长点了一桌菜,还有一瓶西凤酒。酒过三巡后,刘厂长突然对王兵说:“王静见过王局了没有?”王兵的脸都红了,不知道是酒喝高了还是被刘厂长的直率吓到。王静反问:“王局是谁?”
刘厂长心底冷笑一声,小丫头片子还在跟我装,这不,不声不响钓到大鱼了吧。王静突然反应过来,对王兵说:“商业局的王树成局长就是你爸?”王兵的头低得更低了:“是的,王树成就是我爸。”刘厂长不动声色的问:“王静是我们厂的厂花,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不待王兵回答,王静说:“我们啊,自由恋爱!对不对,王兵?”王兵的脸更红了,小声嘟噜着:“是的,是的。”刘厂长意味深长的看了王静一眼,站起来,举起一杯酒敬王兵:“小王同志,今天不来都来了,我代表我们向阳厂敬你,以后你还要多关照我们向阳厂啊。”王静忽的一下站起来说:“刘厂长,这杯酒我代替王兵喝,我酒量大,要拼酒我陪你。”
刘厂长的眼神更深邃了,他一拍桌子:“好,你喝就你喝,看是你巾帼英雄还是我廉颇未老。”那天晚上,刘厂长喝得脖子都粗了,回去的路上直打颤。王静也够呛,偏偏倒倒靠在王兵肩膀上,王兵一个劲的埋怨:“怎么喝这么多,你喝不了就别喝啊。”王静迷迷糊糊说:“刘厂长这次算被我干翻了,看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装老爷。”
王静和王兵的恋爱关系就这么确定下来,而且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商业局都知道王局长的儿子耍了个向阳厂的漂亮女工。刘厂长把王静找来咿咿呀呀的说了一堆废话,然后说:“王静啊,你来厂办公室上班吧。”王静说:“对不起啊,刘厂长,我要辞职。”“辞职?”刘厂长吓一跳。王静说:“现在国家鼓励个体户做生意,我要辞职自己去做生意。”
如果是一般工人,刘厂长可能就是劈头盖脸一顿乱骂:“就你还做生意!大锅饭你不吃,以后只能去讨口!”但王静现在是王局长的准儿媳,她要去做生意,这里面水就深了。刘厂长说:“哦,这样啊,也好,也好,做生意好。王静啊,以后发财啦,别忘了向阳厂啊。”王静说:“忘不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和向阳厂做生意呢!”刘厂长马上点头“要得要得,欢迎欢迎。王静啊,以后记着点刘叔叔。没有向阳厂,你也不认识王兵啊。”王静狡黠的眨眨眼:“我认你当干爹吧。”刘厂长一惊:“啊?好,可是,哦,可以可以。”王静哈哈大笑起来:“我和您开玩笑呢,再见了,刘厂长,不,刘叔叔。以后有缘再聚啰!”
王兵是那种一拳头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王静是那种风风火火的人。按理说两个人凑不到一块。但天下事就这么奇怪,聪明过人的黄蓉喜欢呆傻傻的靖哥哥,机灵的杨过喜欢木愣愣的小龙女。夫妻相处讲究个相互包容,相互补充,水火并济。王兵和王静还真蛮合适的,王兵主内,王静主外,只不过稍微有点阴阳失调。但夫妻之间的事,谁又能说什么呢。就这样,两个人很快举行了婚礼。
王树成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他知道他这个小儿子不中用。他觉得有王静帮衬王兵是一件好事,但又觉得不放心。凡是在外面会来事的,外头的牵扯就多,牵扯一多,就容易花心,一花心,家庭就散了。王树成就是害怕王静会借王兵这个登天梯之后,再一脚把王兵踹了。他自己很快就要退休,以后有没有权势再管得住这个儿媳妇很难说。所以,王树成也还有忧虑。但一想到儿子那副窝囊样子,又觉得千万不能给他找个老实媳妇。两个老实人,在外面阿公阿婆一起被欺负,那滋味才难受呢。
王静对王树成说:“爸,我要去做生意。”王树成微微沉吟:“做什么生意?”王静说:“做生丝生意。现在外贸生丝这一块缺口很大。外贸需求量大增,但国内供货困难。如果我能找到稳定的货源,一定可以赚钱。”王树成点点头:“你要去做就去做吧,但记住,不要打我的招牌,我怕被人戳脊梁骨。”王静说:“爸,你放心。我保证不打你的招牌。但我没有本钱,您能借我点钱吗,不多,就三万块。我赚了钱一定还您。”
王树成说:“就一次,记住啰,就借这一次,再无第二回!”王静说:“谢谢您,爸爸!我和王兵有希望了。”王静的生丝生意开张,不知道是王静有生意头脑还是那几年确实生意好做,王静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而王兵还按部就班的在商业局当科员,一点进步的动向都没有。连王树成都觉得要提拔只能提拔王成,王兵是一个被他三万块钱卖给王静的废人了。
商业局有点消息的人都在议论:“王局长的小儿媳,对对对,就是向阳厂的那个王静,发大财啦!听说连小汽车都买了。”有的人就酸溜溜的说:“还是朝中有人好做生意啊,局长的儿媳,哪里不买账啊。”声音传到王树成的耳朵里面,他很不高兴。奈何今年他就正式到点退休,管你们怎么议论,我不是局长了,你们还能说什么。
其实王静确实没有打王树成的招牌,但这里面的奥秘在于。即使你不打局长的招牌,别人也知道你是局长的儿媳,脱不了干系的。不过相比于很多倒卖配额,官商勾结的红本生意,王静算是一股清流。毕竟,王静只是一个个体户,她几乎没有官场上的人脉。对于这一点,王树成还是很满意的。
一天,王静回家,刚进大门就听见卧室里有响动。王静好奇的探头一看,几乎气晕过去。只看见王兵赤身裸体的和一个年轻女人抱在一起,王兵看王静回来,不好意思的说:“我,我,我…”王静头一甩:“滚!”年轻女人看见女主人回来,并不慌张,悠然的点燃一支烟:“对不起,破坏你们家庭了。”王静找出一个照相机,里面正好有胶卷,对着年轻女人和王兵就一顿猛拍。年轻女人慌张起来:“你照什么,你照什么!你损害我肖像权!”年轻女人看见王静照相,才很不情愿的穿好衣服,飘然而去。
王兵突然一下跪倒在王静面前:“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没有经受住诱惑。王静,你原谅我这一次。”王静冷笑一声:“你呀,就是从小吃得苦太少,你还没长大呢!”王兵突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拉住王静的裙子。王静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的高大男人,心里生出一丝蔑视。她甩掉王兵的手:“不用说了,下个星期一,去办手续。儿子归我,房子归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毕竟王兵理亏在先,更何况连房子都给了王兵,王静相当于净身出户。但王树成还是一阵恼怒:我就知道是这样!怪还是只能怪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王兵继续在商业局当他的科员,王成已经调到公安局去当科长。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王树成竟然在花园里种花的时候中风了。王树成一中风,以前当官时候的威信全没了,谁还在乎一个退了休的中风老头。商业局的新任局长本来也算王树成提拔的,哪知道现在倒打一耙,把王树成的几个亲信都赶走了。至于王兵这个局里有名的木头脑袋,当然也在被清退之列。不知道怎么操作下,竟然把王兵调到商业局下属的一个市场去当保安。
王兵也算是既来之则安之,从此就在市场里面安心做起了保安。谁也想不到,这个落魄的保安竟然是前局长的公子。王静的生意则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本市生丝生意的大姐级人物。有一天下午,王静的儿子突然不高兴起来,嘟着嘴不发一语。王静问儿子怎么了。儿子说:“爸爸出事了。”王静狐疑的说:“出什么事?”儿子说:“他们要把爸爸关到监狱里去。”
王静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市场里一家商铺送钱给市场管理方,被举报了。现在市场管理方要把责任都推给王兵,说他是主谋。想想有点不靠谱,怎么可能一笔数额巨大的受贿案的主谋是一个小保安呢?坏就坏在王兵是王树成的儿子,而且王成现在也当上公安局的处长。坊间传言这次其实是冲着王树成来的,要把王家一网打尽,把他们家彻底赶出成都市。
儿子拉着王静的手说:“妈妈,你帮帮爸爸吧!”王静有点忧郁,她其实对王兵是有感情的。当年如果不是嫁给王兵,她的生丝生意没那么容易走上正轨。现在是到她报恩的时候了。王静想起王树成当年对她推心置腹说的一番话:“我就把王兵交给你了,以后你要帮他啊!”王静暗暗叹一口气。她拨通成都商会王会长的电话:“喂,王姐吗?我是王静啊,我有点事和您说一下, 哦,好的好的,一会儿咖啡厅见。”
王姐是王静的贵人,没有王姐的帮助,王静的生意不会做得那么大。王姐自己不仅是成都商会的会长,还是国际贸促会的终生顾问,在业内很有名望。王静把王兵的事,给王姐说了。王姐说:“你真的愿意帮他?你如果真的愿意,我可以去通融通融。”王静说:“王姐,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这个东西不好说的,更何况我们还有个儿子。”王姐点点头:“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由于王姐的干预,市场方不敢再把贿款的账都算在王兵的头上,王兵算是捡了一条命。但王成就没那么幸运了,在某种暗中势力的操作下,王成被调离公安系统。王兵提着一篮子月饼,在儿子的引路下,带着他现在的老婆登门来感谢王静。王静看着苍老到自己好像都不认识的王兵,心里一阵酸楚。王兵现在的老婆在帮一家养老院做饭,收入微薄,根本不是什么有钱人,看着和王兵一样的满脸沧桑。
王静说:“你现在…”一下又欲言又止。王兵倒满不在乎:"王静,我错了,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王静打断他:“好了,别说了。你们留下来吃个便饭吧。”儿子高高兴兴的去摆碗,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在咖啡厅,王姐问王静:“你真还放不下他,那个小保安?”王静说:“他是改变我命运的一个人,但他自己的命运却…”王姐点点头:“人各有命!”王静忧郁的透过咖啡厅玻璃橱窗朝外面望去,外面人潮汹涌,什么地方能安放下王兵这个弱小的生命呢。王姐突然说:“让他来我公司上班,也当保安,比你们那个市场强。”王静点点头,眼眶里面泛起了泪花。
然而,还没等王兵到王姐公司上班,又出事了。王兵晚上守夜的时候,由于不通融当地的一个地痞头子,地痞头子威胁要做了他。王兵自己也被吓到,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坚持原则,竟然得罪了黑老大。地痞头子算准16号晚上王兵守夜,于是纠集20多个地痞青皮,要来找王兵的麻烦。王兵自己又急又怕,忙打电话给儿子,叫他通知王静。
王静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16号的晚上。她当场吓一跳,一看时间已经晚上9点过。再过一会,地痞们就要去市场找王兵“单挑”。王静一阵焦急,她立即拨通王姐的电话。王姐微微沉吟:“你真的要找他帮忙,你可要想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王静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救孩子他爸一命。”电话那头传来王姐沉重的叹息,然后说:“你打138*******号,记得不要提我的名字。”王静心里一阵欢喜。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138********。
市场边的一处空地上,黑漆漆的天空下,一片阴霾。一间破旧的小木屋里面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泡。地痞把王兵围起来:“怎么?你不是要当英雄吗,来啊,我看你怎么逞能。”突然,一辆雪佛兰轿车猛的开过来,车上下来几个穿黑大衣的人。地痞一惊:“你们是?”黑衣人说:“重庆龙爷!”几个小青皮似乎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号,还想回口。一个大青皮一个耳光扇到小青皮脸上:“还不跪下给龙爷磕头。”
正闹腾着,雪佛兰上面下来一个高个子黑衣人,戴副墨镜,看着就气势不凡。高个子走到王兵面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点点头,好像是在向王兵问好。王兵早就吓傻了,语无伦次的说:“你,你是…”高个子走到大青皮面前,用一把手杖敲敲他的脑袋:“你混得不错啊,以后我也要参拜你了。”大青皮腿都吓软了,一下跪下来:“龙爷饶命,龙爷饶命。”
王静的奔驰车亮着两道白光,从远处开过来。车一停稳,王静立即跳下车,跑过来,抱住王兵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王兵开始哭起来,王静把王兵紧紧搂在怀里。龙爷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拍拍腿上的灰:“撤!”龙爷钻到雪佛兰轿车里面,一阵鸣笛,呼啸而去。那几个大小青皮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王兵说:“王静,你原谅我了吗?”王静黯然说道:“我本没有怪你。你知道吗,我们在厂里打羽毛球之前,我就知道你是王局长的儿子了,所以,是我利用了你。 ”王兵突然开始哇哇大哭:“我活得憋屈!”王静淡淡一笑,又忧伤起来。她说:“走!我们回家。儿子还在家等我们呢。”
在几个青皮的注视下,王静和王兵相互扶持着走出市场大门,而大门外面一轮圆月已经高高挂在西边的天空。
2023年9月14日
创建时间:2023/9/14 9:36
标签:有故事的人
今年夏天特别漫长,就快进入农历8月,还有一丝丝夏日的热度,感觉气温还在夏天的尾巴上粘着,没有飘落下来。
今天没有去菜市场,因为昨天买的菜还有剩余,我吃不了多少食物,我的饮食还是简单的。一早出门去溜达一圈,蓝天白云迎面而来,看着这个星期四的城市既忙碌又安闲,很好很恬静。刚走到水碾河拐角那里,猛然看见地上好大一坨屎,肯定是那种半人高的大狗狗拉的,简直“骇人听闻”。
来往的路人冷漠的绕开,没有人想打扫一下路面。有的不小心的人已经踩到屎坨坨上面,踩出道道痕迹,看着很龌龊。这样可不是办法,屎坨坨正在路中间,而且那么大一坨,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中奖。”于是我从地上捡起一张废纸,蹲下来把狗屎捡到附近的垃圾箱里。狗屎太多,一张纸根本不够用,我又从垃圾箱里翻找出一条塑料袋,和另外一张废纸,把地面上的狗屎擦干抹尽。旁边站了几个等车的老太太,好奇的看着我这个“搅屎棍”。我在做好事咧,大妈们。
但狗屎实在太多,而且是稀的,只能把表面上的屎块捡起来,地面上还是黄澄澄的,像涂了一层油漆一样。大妈们目光迷惑的看着我,我也没办法,没有水,这个地面很难冲干净。我一抬头,正好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清洁工大叔拿着水枪在冲洗地面。救星来了!
我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大叔面前:“师傅,前面路面有点脏,您给冲洗一下吧。”清洁工大叔可能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他嘟哝着嘴:“可,可我在洗这边呢!”我听大叔说话不大利索,马上接过他的话:“就在前面不远,您顺路去冲洗一下,感谢您了。”大叔不再说话,只是专注的干活。我觉得大叔差不多应该是同意了,于是,高高兴兴的走开,溜我的弯。
清晨的成都,忙忙碌碌,又悠闲自在。东大街写字楼上班的时尚白领,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不像是上班,倒像是来参加舞会的;穿着黄色工作服,戴着“恶魔头盔”的外卖小哥拿着两个包子,在路边上吃得很香甜;路边上的小树林,几个老大爷悠然的坐在自带的便携凳上,把他们拿出来透气的鸟笼挂在旁边的树杈上;街口的交警穿着淡蓝色警服在大马路上站岗,不时走几步,那个身材,倍儿棒!地铁口的早餐摊围满了人,这是个黄金口岸啊,卖几根油条都免不了要发财的。
走了一圈,我突然担心起来,清洁工大叔会不会帮我冲洗地面,如果那段路恰好不归他管呢?再说了,刚才我去和大叔说话的时候,大叔看着好像不大高兴,是不是我太鲁莽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办。正好地面上又散落了一大张白纸,我赶紧捡起来。宝贝,宝贝,一会儿有用场的。走着走着,天随人愿,我竟然又捡到一把小刷子!这是劳动工具啊,发大财了,大叔不帮我,我自己就可以搞定!
但我还没有水,没有水冲洗,路面是刷不干净的。 一不做二不休,我拐进路边的红旗连锁,花两块钱买了一瓶怡宝。万事俱备!卫生纸有了,刷子有了,水也有了。半人高的大狗狗将被我彻底打败!我蝎蝎螫螫拿着这些物件就往回走。走到刚才的垃圾箱那里一看,路面湿漉漉的,狗屎已经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清洁工大叔帮我了!清洁工大叔没有生气!我把卫生纸和刷子丢进垃圾箱,你们的使命完成。怡宝我带回家放在了五斗橱上,没有浪费,下次出门的时候可以带上。
回家的路上,我很高兴。不仅路面变得干干净净,关键清洁工大叔并没有爽约,今天早上是幸运的开端!我一路哼着小曲回家,刚进小区就看见垃圾站前面两个捡垃圾的老婆婆正凑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聊着什么。这两个老婆婆我很熟悉,是老相识了。她们都是小区的住户,平时就在小区里捡饮料瓶,易拉罐,废纸板什么的。捡回来后,打包成捆,用一辆三轮车载到垃圾站去卖掉。我一直疑心她们并不是缺生活费而做这个营生,捡垃圾只是她们乏味生活的一种爱好。
有一天其中一个老婆婆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和我攀谈起来:“你们年轻人生活条件好,有医保,有社保,所以不用做这些事。”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问老婆婆:“您哪里人啊?”老婆婆说:“我简阳石盘的,不远。”这个老婆婆其实就住在我家隔壁,在我家阳台就能看见她家阳台。老婆婆常似笑非笑的在阳台上转悠一圈,仿佛在宣示她的主权似的。
我听妈妈说,老婆婆的两个女儿都在成都做生意,家里还是很过得的。肯定嘛!能在成都市中心买房,会没有钱吗?所以,我对这个老婆婆也有了疑心,我觉得她其实是有钱的,但常常哭穷,很有心机。老婆婆这次没有看穿我的心思,还是似笑非笑的拖着个大口袋旁若无人的捡垃圾。看见我走过,就咧开嘴,很喜庆的样子。
另一个老婆婆是小区靠里面一栋楼的住户,年纪比简阳老婆婆年纪更大,不苟言笑。我有一次和她聊天,这个老婆婆说:“小区里的猫生小猫了,我看见了。”我问她小猫在哪里?老婆婆又说:“不知道啊,我看见过,后来不见了。”这个老婆婆和你说话的时候,会瞪着你的眼睛,很有威慑力,使你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敢质疑。
其实小区里还有一个老婆婆,这个老婆婆比前两个老婆婆更不爱说话。这个老婆婆胖胖的,每天杵个拐棍,在两个垃圾站间来回巡游,捡一些简单的垃圾。有一年中元节,我和妈妈在小区垃圾站那里烧纸钱。胖老婆婆突然出现,并且开口说话;“你们怎么今天烧纸钱?”我疑惑的说:“今天7月15啊!”胖老婆婆一脸讪笑:“我知道今天是7月15,但你们应该提前烧的。今天烧不好。”
妈妈忙问为什么?胖老婆婆神秘的说:“今天鬼门开,今天烧纸钱,所有的大鬼小鬼都要来抢,钱就到不了你们亲人那里去了。所以应该提前烧。”我听了,心里松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想想,老婆婆说的还蛮有道理的。《红楼梦》里说,阎王派小鬼来勾魂,只要烧些纸钱,浇些浆饭,小鬼只顾抢钱抢饭去了,该死的人就能多挨磨些功夫。说不定这个老婆婆还是个红迷呢!
告别三位老婆婆,我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写今天的《凯文日记》。我想今天的成都就像秋天爽朗的天气一样,黄发垂髫,怡然自得。这样的成都是好的,是我可爱的家乡。那么,你们的家乡在哪里,你们的家乡是不是也有乐于助人的清洁工大叔和神神叨叨的捡垃圾老婆婆呢?我想,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咧。 我有酒,你们有诗和远方吗?
2023年9月14日
创建时间:2023/9/14 12:41
标签:华西病院
我被反铐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铁门紧锁,外面有一个值班的警察。就在刚刚2个小时前,我用刀砍了爸爸。我不知道爸爸的伤势怎么样,我只记得我奔到家门口的一个小食店,操起一把不算锋利的菜刀朝爸爸砍去。爸爸背对着我,用后背来迎击我的菜刀。
菜刀砍在爸爸背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击败革。然后爸爸就跑到对面的马路上躺下来,而我被妈妈死死拉住。可能仅仅是十分钟之后,电视台的记者就来了,他们杠着摄像机对我一阵猛拍。我周围围满了人,我开始害怕起来,我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很快我被警察带走,然后被拷在审讯室,等待着“正义的审判”。我看见我的亲戚来了,他们从我面前晃过。看见他们,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我已经隐遁到另一个世界,成为一个犯人。我的眼睛开始打量铁门外面的那个警察,他看见我在看他,似乎觉得不舒适,头一转走掉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警察走进来,他没有打开我的手铐,只是让我跟他走。然后我被塞进一辆警车里面,其实,我已经猜到是去哪里,肯定是去精神病院。我慌了神,我坐在警车后座上对开车的警察说:“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的!”中年警察回转头对我大吼:“什么不能这样,不能怎样!!”
到华西医院的时候,我彻底感到害怕。我抓住车门,不肯下车。中年警察凶神恶煞的冲过来使劲掰我的手,他不再对我吼叫,只是用行动表明我是一个失去人权的囚徒。然后,扑上来几个护工,把我扭到病房内。护工用约束带把我绑在床上,我感到绝望,并出现幻觉。我觉得有一个女人正嘻嘻哈哈的看着我倒霉,她在嘲笑我,似乎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日怎样,当初又怎样,我做错了什么!女人不再说话,似乎是懒得对我解释,但她并没有走开,还是注视着我,开心并且欢乐。
一个护士进来,她给我注射了一针液体,很快我陷入昏迷。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之后。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我,我微微睁开眼,原来是几个亲戚来看我。我笑了一下,真的笑了一下:我恢复了知觉,我又回到人间。然后,在药物的作用下,我又睡着了。
晚上,我完全苏醒过来,但我的手脚还是被约束带绑住的。我看见一个小伙子好奇的在旁边打量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我开始叫嚷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小伙子柔声说:“不要叫,我帮你解开。”小伙子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给我解约束带。我问他:“你是谁?”小伙子说:“我是住院的。”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年轻的病友,而我已经被关在精神病院里面。
小伙子解开我的约束带,我终于能够自由活动了。我问他:“你家住哪里?”“将军碑,我爸爸在那里做生意。”小伙子木讷的回答我。我打量这间病房,四面都是白白的墙壁,除了床和柜子,再没有其他物件。床,柜子,门边都是包了橡皮的,怕病人自残自杀。
一个护工进来,她看见我的约束带被小伙子解下来,于是对小伙子说:“你帮他解,就把你捆起来。”护工拿起约束带,把小伙子绑了起来。我觉得很难过,小伙子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我的自由。第二天,妈妈来到病房,给我带来了钟水饺——我最喜欢吃的成都名小吃。我心中一阵愤怒,我被你们关在精神病院,你给我送好吃的。这是打一棍子,给个糖吗?但我还是忍住脾气,把一饭盒钟水饺都吃掉。
神奇的是,那个帮我解约束带的小伙子很快出院了,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我开始独自在精神病院里生活,探索这个狭小而陌生的异域世界。我所在的几间病房和外面是隔断的,这里叫重症监护区。中间一条过道,两旁几间病房,就是重症监护区的全部地盘。而外面的大病区,只有在家属陪伴的情况下,护工才会打开紧闭的大门,放我出去透透气。
我开始吃药,维思通,这个陪伴我20年的抗精神病药。一天6颗维思通,外加两颗安坦,两颗心得安,我整个成了个药孩子。药物把我的大脑牢牢禁锢住,我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我想到死,我觉得死去比这样活着好得多。但我知道,在这里死亡是绝对禁止的。一天,我在窗户边摸索的时候,兴奋的摸到一颗螺钉,一颗螺钉!这是我逃出升天的武器啊。我小心翼翼把螺钉揣到衣服深处,想找个机会发挥它的作用,我觉得用它戳破我的动脉血管是个简便的法门。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找不到这颗螺钉了。
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一个女人大喊:“林世红,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然后我听见一个男人在喘粗气和咆哮。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是个新入院的病人,这个病人就叫林世红。林世红是个中年男人,有点奶油肚子,看着糙汉子一个,他就睡在我床旁边。那个在晚上呵斥他的是他的女朋友,一个长得蛮漂亮的20多岁女孩子。
林世红白天并不会发病,他只在晚上吵闹几句,然后在他女朋友的安抚下又很快睡着。白天的时候,林世红会像猫头鹰一样,鼓着眼睛打量四周,有时候他会饶有兴致的盯着我看几分钟,似乎在想我是谁。我开始做电疗,这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我觉得电疗的意义更多在于人的心理上,做了电疗自己会觉得自己就不是个正常人,自己变成个怪兽了。林世红不用做电疗,每次我做完电疗回来,林世红就盘腿坐在床上,哲学家一样想着什么。
8次电疗做完后,我终于被允许搬出重症监护区,住到大病区里面去。其实,所谓大病区也不过是有一个大厅,几十间病房和一个露天平台。那个露天平台的四周都架着高高的玻璃和铁丝网,我想起一句话:苍蝇都不要想从这里飞走。同在一个病区的还有三姐妹(三姐妹全部得病?)和他们的妈妈,一个老婆婆。还有一个警察,常桀骜不驯的独自就着一罐可乐,吃猪头肉。最后就是有一个农村中学校长,他是陪他儿子住院的。他儿子从不说话,木头人一样。
我很快和林世红,三姐妹都混熟了。林世红会把他女朋友从外面买回来的烧烤分给我吃,其实我很少吃这种路边摊,但林世红把病区里难得见到的食物分给我,我还是感激的。三姐妹中的老大,性格孤傲,走起路来自带一阵风。她常拿一个饭盒,一袋方便面,开心的说:“吃方便面啰!”我和她聊天,她把她儿子参军的相片给我看。我说:“挺帅的。”她说:“还有帅的呢!我哥是我们那里的公安局长。”我听了吃一惊。她看我露出诧异的表情,继续秀优越感:“我还有个妹妹,在中央电视台!”
三姐妹中的老二性格和善,她会和我开玩笑。她会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的眼镜拿走,自己戴上,装得很有学问的样子。我起床看见眼镜没有了,不耐烦的找到她,夺回我的眼镜,她还在一旁傻傻直乐。三姐妹中的老幺不怎么说话,年纪也最小,我和她接触不多,印象不深。老幺就好像活在两个姐姐阴影下的一只小耗子,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其实,住院的时候,我一直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得精神病,我是被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诓进精神病院的。但这个话真的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特别是在医院里面,你告诉别人你没病,别人会觉得你病得厉害。一天,农村中学的校长走过来和我搭讪,他漫不经心的对我说:“记住,记住了,你就是病了,谁问你你就是病了!”说完他装着什么也没说的样子,一晃就不见。农村中学校长和他不说话的儿子也很快出院,我此后没有再见过他们。
倒是那对三姐妹中的老大说的公安局长我看见过一次。一天下午,我看见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区内的一张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在笑他看见的一切,又似乎是在说他接受他看见的一切。这个男人就是三姐妹的哥哥,她们那里的公安局长。我有一次对三姐妹中的老大说:“你哥是哪里的公安局长?是成都市的公安局长吗?是就好了。”老大默然摇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忌讳。
最有趣的是那个住院的警察,他请了个护工。他会叫护工每天去街上给他买猪头肉,卤猪蹄和一瓶可乐。每天傍晚的时候,他就一口可乐,一口肉的慢慢享用。我听护工说他是公费医疗,自己一分钱不用花的,所以这么潇洒。护工悄悄对我说:“他潇洒着呢,上次他住院,和一个女病人,就在那!”护工指指厕所:“就在那里,他们就那个,啧啧啧。”其实这个警察长得蛮帅的,就是不大理人,看着很桀骜的样子。
一天下午,护工悄悄对我说:“看吧,警察的老相好来看他了。”我看见一个年轻胖女人提了一篮吃食,贴心贴肺的给警察送过来。看样子,好像感情很好。护工在一边挤眉弄眼的直笑,警察面无表情,但又似乎很受用。女人送完吃食,坐下来和警察聊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我找个机会问女人:“你也是这里的病人吗?”女人点点头:“我现在是康复期,每天只吃一颗维思通,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我由衷羡慕,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一天只吃一颗维思通呢。
林世红的病一天好似一天,他不再在晚上发病,只是常常一个人发呆。他女朋友还是大包小包的买来点心水果给他吃,把他照顾得非常周到。我觉得林世红给我一种亲近感,他没警察那么帅,但看着很可靠。反倒是他的女朋友,那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动作很轻浮,妖妖娆娆中带着一股别扭的感觉。有一天,我看见漂亮女人和林世红躺在一起午睡的时候,林世红的胳臂碰到漂亮女人,漂亮女人露出一个不容易觉察的厌烦表情。我观察漂亮女人和林世红,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像王熙凤和贾琏,一对欢喜冤家。
住在精神病院里,一天的日子别提过得多漫长了。从病房走到走廊,从走廊走到露台,再从露台走回病房,这就是所有可以记叙的路程。(我后来住院的病区,连这个露台都没有。)住在里面,我唯一盼的就是出院,出院,出院!我要重获自由!但我根本不敢对别人说我要求出院。在精神病院里主动要求出院和说自己没病几乎是一样的效果,都表明你病情尚未好转。 真的想出院,就得老老实实的对医生说:“我病了,我得了精神病。最开始我出现幻听,老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命令我!然后,我就按照她说的话去做,就这样!”然后医生会问你:“现在还听得见女人的声音吗?”你必须马上斩钉截铁的告诉医生:“没有了!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医生会点点头:“显着好转,并恢复一定的自知力。”
好在,熬了近2个月,我终于等到医生同意出院的消息。我高兴坏了,觉得自己获得重生。出院那天,林世红叫漂亮女人去买了好大一袋鸭梨送给我。他说:“相遇不易,送点小礼物,你一定得收下。”我一看鸭梨,大个的,精品水果,价格绝对不便宜。“有心了,林哥。可我又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林世红并不在意我感谢不感谢他,他好像有点忧伤。把鸭梨送给我后,就不再说话,继续一个人坐在床上参禅。
出院后,蓝天白云,秋风习习,好一派大好人间。我又重获自由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再世为人,是的,没有住过精神病院的人感受不到这种感觉。所谓幸福,其实就是能到处走走看看,就是幸福了,还要怎么样呢?我继续一天吃6颗维思通,虽然药物的作用让我痛苦和郁闷,但活在人间就是快乐。至少比在精神病院里,快乐了不知多少倍。
好景不长,半年后,我又住院了。这次住院,更加简单粗暴。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我吓坏了,马上打120报警,很快我就被送进了华西医院,当然是华西心理卫生中心,其实就是精神病院。到了那里,医生,护工,护士一个没变。一个医生看见我来了说:“怎么又来了?都到你该减药的时候了,又来了。”
我再次住院,这次三姐妹,林世红,警察都不见了踪影,我四周围绕的全是陌生人。我欲哭无泪,想死都死不了。一天下午,我独自一个人躺在病房内,突然进来一个女医生,她说给我做心电图。她把一个巨大的仪器压在我的胸口上,然后开始摆弄。一股强劲的电流直击我的心脏,我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女医生立即起身离开,留下我惊恐万分的不知道什么状况。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感到恐惧,我被电击了!我突然有种被魔鬼伤害的危机感,我吓坏了,我借了一个病友的手机报警。不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到来,我对男警察说:“我被电击了,我的心跳得厉害!”男警察说:“你要不要去医院?”我一下语塞。男警察说:“这里就是最好的医院哦!”说完转身就走,而那个女警察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我一眼。
我呆在原地,完全傻眼。旁边围观的病人开始小声嘀咕:“傻逼!”他们没说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或者说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活在这个人间,这个人间还有太多我不了解,不知道,不清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可能才更接近于这个世界的本质。
回到病房,看热闹的女护士一脸讪笑的拿一颗药走进来说:“把这颗药吃了你就好了。”我没好气的说:“我不吃!”女护士把药一甩,头也不回的走掉。好像我是这世界上最蠢,最不可理喻的一个怪物。这次住院,我住了10天。我从本来可以减药,到重新开始一天吃6颗维思通。我觉得自己是个纯粹的傻瓜。
一晃几年过去,我终于开始减药,我从一天吃6颗维思通,减到一天吃4颗。我觉得自己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一点,从药物的魔爪中解脱出来一些。可就在我以为一切会变得顺利的时候,灾难又来了。一天晚上,9点过,亲戚突然来访。我的表姐表姐夫带着他们还没上学的小女儿来我家串门。我觉得奇怪,这么晚了,他们来做什么?
我迷迷糊糊的招待他们,然后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我察觉到他们不见了。他们去哪里了,在做什么?我走进我的卧室一看,吓出一身冷汗。我看见我的小表侄女脱了外衣睡在我的被窝里,她妈妈不动声色的把她摇醒,然后慌慌张张的离去。
我一下思维短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要陷害我?说我猥亵小女孩?然后把我关到监狱里去。可我听说猥亵小孩子的罪犯被关进监狱是最惨的,会被所有罪犯欺负,甚至还会被“爆菊!”我吓坏了,恐惧感一下占据了我的大脑顶端。我心里出现一个念头,我宁愿住精神病院,也不愿被关进监狱当猥亵犯!于是,我开始大哭大闹起来,我说自己犯病了,我要住院!
正像瞌睡的人遇见枕头,我一说要住院,当然正中下怀。我很快被送进华西医院,这次是我第三次住院,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主动要求住院的!我到医院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女医生说:“他这样怎么行,我们弄不动他,你们家属把他抬进去。”我觉得华西的铁门是冰冷的,绝对是冰冷冰冷的。
这次住院,大概是我在华西住院最恐怖的一次。我的主管医生是一个年轻人,看年纪不过20多岁,但行事很老练。我说:“我被监控了!”他恶狠狠的盯着我说:“那这里有没有监控?”你不得不承认华西的医生都是高智商,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憋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晚上我睡在病房里,突然觉得有人进来,原来是两个护工趁着夜黑人静悄悄要用约束带把我绑起来。其中一个护工准备绑的松一点,另一个呵斥她:“这么绑!”于是我被牢牢绑在床上,手脚一动不能动,一绑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我起不了床,我开始喊叫。一个护士走过来说:“你起来做什么?”我说:“我要洗漱,我要吃东西!”她才十分不情愿的给我解开约束带。
这样的深夜黑绑,持续了好几天。白天,住院医师找到我说:“你晚上睡觉到处乱跑,这不,昨天晚上深更半夜你跑到窗户边去站着,所以才把你绑起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并没有乱跑啊,我是在床上睡梦中被绑的!我哀求住院医师:“医生,您行行好,您给他们说说,别绑我了。”医生露出惊诧的表情,但她应该并没有帮我说情。因为之后,我还被绑过几次。
我的主管医生对我也很有“意见”。一天下午,我老老实实坐在大厅椅子上看电视,他突然跑过来,对我大吼一声:“坐好!”他的语气像在命令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被主管医生吼的时候,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觉得肯定是少林绝学狮子吼功重现江湖。
我发觉自己在主管医生面前一无是处,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才符合他的规范,可我其实和他应该是同龄人。同龄人不应该是朋友吗,为什么如此冰火相见。
不过也有好的一面,这一次我在医院结识了一个朋友,一个病友。他看着20来岁,也是我的同龄人,我叫他小红。小红不怎么说话,行为木讷,他常坐在大厅里固定的位置上看电视,听人聊天,自己从不说什么。我有时候故意找话题和他聊,他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问他:“你是哪里人?”“遵义的”“你爸爸做什么的?”“老师”回答完我的问题,他就不再说话。我和他常常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相互陪伴着坐一下午,然后吃饭,吃完饭继续这么相互靠近度过一天。有一次,我拿起杯子正要喝水。小红用很不清晰的话说:“毒!毒!”我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继续把水杯里的水喝完,喝完我才知道糟了,水里面下了头疼药的。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被下头疼药,但唯一一次给我当面提醒的人,竟然是个精神病人。小红其实是个可怜人,他在精神病院里住院的时间比我更长。我出院的时候,他借我的手机给他爸爸打电话。电话接通:“爸爸,我是小红,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打错了!”啪一下,电话挂断。我不知道是小红真的意识不清晰,拨错了号码。还是电话号码是正确的,而他爸爸自己“不正确”了。我不知道,我无法判断。我只是觉得得精神病的病人都是可怜人,都是社会上最值得被关注的人。
这就是我住三次精神病院的经历。第三次住院以后,我再次开始从6颗维思通开始减药。我变成了一个病情反复发作,需要终身服药的重症精神病患者。我从一个对医院没有好恶的人,变成一个一看见医院就害怕的胆小鬼。是我改变了,还是这个世界改变了?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如果没有爱的话,整个世界其实都是一个大精神病院。
历尽劫波兄弟在,情丝吐尽爱人来。我的兄弟,爱人,来看我一眼。看我一眼,我将死去,然后送你们去和神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