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好笑,桐州这地方迷信归迷信,但神明的事……不能说准或者不准。
由于没有发现与凶案有直接联系的证据,配合调查后,连舜均最先被解除了嫌疑与监管。除了连垚之外,他是这次董事会唯一一个亲自到场的连家人。兄弟俩时隔多日再见面,两人都是异常尴尬。
连舜均失了锐气,整个人成熟了不少,轻轻对连垚说了声“对不起”。
连烽还处在漫长的问询中,随着连毓坤的案子发生,大家知道了他的能力,确认他没有直接动手,那么连烽依旧存在直接或者间接导致连炀死亡的可能。
尽管他竭力否认,但警方承受着郑家和袁家的压力,需要尽可能复原真相,所以也不能轻轻揭过。没有证据,便一直盘问,多日拘留和追问之后,连烽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精神接近崩溃。
再这么问下去,他会认罪。
顾夫人生怕他认下这个大帽子,一见到连烽就对他怒吼:“你可别想不开,阿均的父亲不能有污点!你倒是心理承受能力强一点!”
“要不是你,这件事怎么又会被翻出来!”顾夫人不跟他说话则已,一跟他说话,连烽残存的怒气就被点燃了。要不是顾夫人策划了这桩绑架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连烽为数不多在家的日子里,二房都一团糟,顾夫人受不了这种委屈,自己也被警方接连询问,一气之下搬回了娘家,也没有出席董事会。
一顿鸡飞狗跳后,连烽到底是不是真的凶手仿佛已经不重要了,他虽然没被法院判决,但随着这事越拖越长,整个桐州都知道连烽被警方盘问,恐怕十分心狠手辣。
他辛苦经营多年,最后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人敢上他的门。
为此,连舜均也失去了昔日的趾高气扬,董事会结束后,他便默不吭声跟着郑之悠回家了,他还有自己的小家要照顾,不论如何,郑之悠是他的妻子。
郑之悠见他这副模样,倒是好心劝了他几句,连垚也没有对他再做出什么动作,默许他继续处理公司里他的分内事务。
相比之下,连毓坤虽然造成的影响不大,但性质极其恶劣,已经被海清天衡司监管,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脱身,伤筋动骨不在话下。
按照连家董事会趋利避害的特性,连烽经营多年尚且会被踢出,更别说连毓坤了,他出事当日便被三振出局了。
不过连垚并不打算深度参与经营,三房的股份目前还是保留在连灿名下,连毓墨则可能新的话事人。
袁允钦的两位合伙人在得知连毓坤的所作所为后,气得破口大骂。直到此时,袁允钦才终于能够坦然面对林羡,坦白公司差点被连毓坤利用的事实。
林羡十分无奈,只好开始思考如何改进Garden的制度设计,以防修士利用天赋侵犯公司权益。
至于连垚,他年初时在元君观许下的愿望似乎真的一一实现了。
至少,他又重新回到了连家。
连垚离开的时候,连家的祖宅里还住满了人,欢声笑语充盈着每个角落。而如今,二房一家悉数搬了出去,三房的主心骨也早已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连毓墨和她母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连灿为了连毓坤的事情正四处奔走,但还不清楚他到底得罪了谁。
不过,又有谁来可怜连炀和连垚这对父子?
家里的一切事务依旧由老管家操持着。看到连垚重新登门,他不禁潸然,感叹世事无常。
连垚忽然意识到,或许当年他不该那么急着搬出去,不该离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带着福来和袁允钦上楼,推开了父亲当年的卧室。
房间里透出一股陈旧的气息,长期无人居住的空气中夹杂着木头、纸张和时间沉淀的味道。昏暗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微微渗入,勉强照亮了室内的陈设。一张雕花的大床静静地躺在房间的中央,床上仍然铺着他父亲生前用过的棉质床单,花纹已然褪色。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老式的台灯,灯罩微微泛黄。衣柜门半掩着,里面的衣物整齐地悬挂,一如父亲生前的习惯。
连垚不由得想起父亲常常站在这面镜子前,整理着领带,神情专注而温和。书桌上,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继续未完的工作。墙上的几幅老照片显得尤为醒目,照片里是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眉宇与连垚有几分相似。
尽管房间里充满了时光的痕迹,但表面依旧洁净如新,显然管家一直在细心打扫。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下缓缓漂浮,连垚站在房间中央,默默地环视四周,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这个房间承载了太多关于父亲的记忆,而那些历历在目的场景,再也无法复现了。
“这里估计不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连垚自嘲地笑了笑,那些贵重物品恐怕早就被分光了。
他请郑之远帮忙调查了连炀的往事,但即便是凭借郑之远的人脉,结果依旧一片空白。只听说,连炀有一年在外工作了很久,回来时怀里就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没有人知道那一年他经历了什么,而当年的连炀,不过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
“我倒不觉得爸爸会把线索留在贵重物品上。”袁允钦坐到一旁,连炀会喜欢非人类,注定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肯定不那么在乎身外之物。
袁允钦看着福来站在衣柜边,示意连垚去打开衣柜,兔子目前一脸唯唯诺诺,显然是心虚至极。
这几天福来都这副模样,好像对不起连垚似的,可惜这人沉浸在忧郁中也没发现福来的不对劲。袁允钦倒是好奇它到底为什么这副反应,饶有兴致地观察了福来几天。
兔子被袁允钦探究的目光一盯,更紧张了,它一紧张,黑色的毛就掉了一地。
袁允钦被它逗笑了,把福来抱了起来,点了点它湿润的小鼻子,福来忙把头埋入了袁允钦的胸中。
打开衣柜,连垚伸手轻轻触摸那些父亲生前的衣服,指尖划过熟悉的纹理,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的体温。
衣柜里剩下的东西不多,连垚的目光在角落处停留片刻,那里放着一个黄花梨木盒。木盒的表面已经泛起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但依然能够看出它曾经的精致。连垚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拿出来,心中隐隐期待。
打开盒子后,他发现里面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物。
难怪……这东西没被二叔拿走。
一些红色的鳞片、几粒珍珠,还有一缕头发,包括当年封印住福来的泥塑底座……居然也在这里?!
连垚微微讶异,他以为这玩意已经丢了,没想到是父亲收起来了?他那时候年纪太小,福来复苏后就把它的底座丢到了一旁。所以父亲知道福来的来历吗?!
“哟,看来都是熟人啊。”袁允钦低低头看着福来,挑了挑眉。
连烽估计误认为这是连垚的东西,而不是连炀的遗物了。
就在此刻,鳞片仿佛与他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连垚脑海中闪现出一段朦胧的画面——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位妙龄女子,他们的笑声轻柔,围在一个襁褓旁,男人的声音温柔而欢快:“付曦,快过来,阿垚在吐泡泡呢。”
原来,他的母亲叫付曦吗?
然而,画面突然一变,连炀年轻的面容逐渐被悲伤侵蚀。
他的眼神充满了痛楚与无奈,胸中压抑着千言万语。
连炀紧紧搂住怀中的爱人,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你还有什么想告诉他的?虽然你已经给了他自保的能力,他一定会很想念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愁和遗憾,这一切无可挽回了,这是他们都知道的结局。他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谢谢你,愿意为了我成为人,愿意为我生下他。”
这句话承载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感激,他明白她的牺牲有多大,他们早就知道——连垚降生,付曦就会离开,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谁都舍不得放开彼此。
最终,他的爱人没有回答他的话,抚着襁褓中孩童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但连垚感觉她默默地摇了摇头,那一瞬间的动作轻柔得几乎看不清,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
从这些记忆片段中离开,连垚不免失魂落魄。
而福来拉了拉他的T恤,示意连垚抱着它。
兔子觉得毛茸茸的自己可能可以安慰连垚,连垚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头说:“我没事,我只是很想知道更多她的事。”
福来想了想,它伸出黑色小手点了点连垚的额头,不就是想见负屃一面吗,事到如今,这事简单!不过它也没见过负屃几次,希望连垚不要失望就好。
顷刻之间,连垚又看到了福来的回忆。
直到此刻,连垚终于可以确定,他的母亲是龙子或者龙女——翱翔于天地之间的神秘存在。过去的一幕幕逐渐清晰,福来给他展示了那段往事。
那时,福来还只是道行不深的小兔子,被恶意满满的赏金猎人追杀。
就在它命悬一线,以为自己无处可逃时,一条巨龙从天而降,龙鳞在阳光下闪耀,仿佛带着天威。它轻易击退了追杀者,将福来救了下来。
龙脊坚实有力,福来坐在它的身上,感受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是无尽的云海与天际。负屃将它轻轻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用前爪温柔地挠了挠它的耳朵,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在云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福来曾对连垚比划着,这是它最后一次见到负屃。
虽然那次它幸运地逃脱了,但命运依然多舛,它最终还是落入了那群人手中,直到后来来到连垚身边,才算真正摆脱了追杀的噩梦。
负屃可能曾将这件事告诉过连炀,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连炀会认识福来的原因。
原来母亲不仅守护着他,也保护着那些与他命运相关的存在。
这也是连垚和福来的缘分。
连垚震惊不已,揉了揉福来说:“天啊,我以为你只是只小兔子,没想到你跟我妈一样大?!这就是你不好意思告诉我来历的原因?!”
福来:……也没有那么老。
袁允钦哈哈大笑,可能确实是这样,福来想报恩,但连垚天天把它当宝宝养,久而久之,福来自己都把自己当宝宝了,根本忘了这一茬。
连垚坐到了衣柜边,顺手拿起那个雕塑底座端详,福来立刻面露嫌弃,希望连垚别让它看到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坚持声称它当时只是不小心!
袁允钦也坐到了他身边,好奇地问:“你以前就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吗?”
“没有,我有记忆以后就自己睡了,不怎么进我爸的卧室。”连垚看着那枚鳞片,忽然觉得有种尘埃落定的确定感,很安心地说,“其实他也可以告诉我实情……我还是很想知道我母亲的事。”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很爱你父亲,你并不是来路不明,你父亲一直知道你是谁,只是为了保护你,他不得不隐瞒这些事。”灵兽没有性别,福来也是雌雄同体,但为了与连炀相爱,负屃选择成为女性,并且为他跨越种族生下了孩子,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违反伦常的举动,她很早就离开了。
连垚的手指停在半空中,雕塑的旋转也随之中断。就在刚才,他不经意地瞥见了底座上的落款,眉头瞬间紧锁。
他把雕塑递给袁允钦,语气里带着一丝隐隐的愤怒:“钦钦,你觉得这个落款会对钟先生有帮助吗?他们未免太过分了。总是盯着我母亲和福来不放,现在竟然还盯上了我。”
袁允钦接过雕塑,仔细端详着底座上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那些坏心眼的赏金猎人真是阴魂不散,似乎永远不肯放过任何一只有利的灵兽。万一消息走漏,连垚也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福来点了点头,耳朵甩到了连垚脖子上,连垚不得不把它挪开了点,福来还是那副一定要给它报仇的样子——这些只会偷袭它的小人!
这些自命不凡的人居然还在泥塑上留了落款,袁允钦拍了张图发给了钟千树,过了一会儿,钟千树马上回复:“收到,我这就去清剿他们。”
袁允钦:……也没必要那么赶。
连垚凝视着泥塑底座上的字体,总觉得这个落款有些眼熟,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与他认识的那个人有关系。
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作品,也不会替别人落款。可是,心中的疑虑像阴影般挥之不去,他开始质疑自己,因为人的习惯很难改变。
经此一役,连垚恐怕再也难以轻易相信别人了。
可就在这时,袁允钦突然开口。
“其实,我还是觉得你更像你父亲。”袁允钦注意到连垚眉头紧锁,不由得劝解他道。
连垚转过头来,眼中带着困惑。
“因为你和他一样,很会爱人。”袁允钦微笑着,温柔的目光与连垚的视线相接。
从基因和血液上来说,连垚确实更接近于人类,与普通人无异。无论从哪方面看,连炀作为一个单身父亲,做出了如此勇敢的决定,如父如母,独自将连垚抚养长大,袁允钦心中对这个男人充满了钦佩。
而听了他的话,连垚苦笑了下,脸色慢慢变得平静。
在这静谧的房间里,他们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重叠,四周寂静无声,仿佛世界都在为这一刻停滞,可袁允钦能清晰地听见连垚的心跳,一声声,仿佛诉说着他内心深处的柔情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