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半夏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仿佛是死后新生。因为麻药还没完全过，疼痛倒是可以忍受，就是小腹坠痛身体无力，脸色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

她闻着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回头看着科室的牌子，想到护士刚才含沙射影骂她不检点，暗暗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了。她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至此无论如何也把债还清了。

她太虚弱了，实在走不了太远，就慢慢蹭过去坐在病患候诊的椅子上休息，还好今天是工作日，医院也没有太多人。

很快，她听到有人着急跑过来，视野里慢慢出现了一双黑色薄底皮鞋，那个人就定定站在她面前，她简直无处可逃。

姜半夏缓缓擡起头，不出所料地看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景程脸色极差，看起来竟比她还要惨白。

姜半夏没有力气长时间擡头，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要不要先坐下？”

他没有应她，而是单膝跪在她面前，双手攥紧她的肩膀。他爱她，心疼她，此刻却是满腔恨意：“姜半夏，你的心怎幺可以这样狠？”

就算他第一时间阻止，还是晚了一步。

姜半夏觉得莫名其妙：“心狠？我才刚毕业，我要如何养孩子？”

“你都没有考虑过和我说吗？”他眼底全是痛色，长长的睫毛上泪水悬而为坠。

她从没见过景程这副脆弱模样，心中却升起几分快意，还好老天算是公平，没有让她独自痛苦。不过她再蠢也觉出几分不对劲，开口讥讽：“你难道很想要一个私生子吗？”

景程瞳孔缩紧，咬牙道：“你都没和我说你怎幺知道一定是私生子呢？”他已经决定抛下一切把她留在身边了，他们的孩子，怎幺能是私生子？

姜半夏却完全理解歪了：“怎幺？你要把我的孩子给别人养？你做梦去吧！”

景程怒极反笑，眼泪肆无忌惮地淌下来，表情狰狞，语气却哽咽：“哈哈哈，姜半夏，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她自以为是吗？或许他才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偏偏疏漏了这一点，为什幺偏偏疏漏了这一点呢？

姜半夏不明所以，景程却忽然起身给她硬拽起来。她犟不过他，身体又疼得很，只能捂着肚子小声央求：“别动我，我疼，我疼。”

他想让她忍着，嘲笑她活该，身体却截然相反地给她抱了起来。她本来就瘦，现在更是轻得没有几两肉。

景程脸色沉得像要把她杀掉泄愤，手却小心地垫着她的腰，让她的小肚子有个依托可以好受些。

“景程，景程，这是女厕所啊。”姜半夏眼看着景程抱着她进了女厕所，不由小声提醒他。

“闭嘴，难道你想去对面？”

姜半夏立刻乖乖噤了声。

景程走进隔间把门锁好，回身把她放到马桶盖上。

他蹲在她面前，鼻尖划过她的脸颊：“姜半夏！”

他蹭得她有点痒：“怎幺了？”

“姜半夏！”

“嗯。”

“姜半夏！”

“……”

“姜半夏、姜半夏、姜半夏……”景程低下头抵着她的肩膀一直重复着她的名字，其间哽咽难言，声音也越来越弱。姜半夏开始还应声，慢慢发现景程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只是在单方面对她诉说着什幺。

诉说着他迟来的、再无法说出口的爱意。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有多想要个孩子，他多少个日夜都盼望着她能怀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女孩，可是他不知道她身体这样差，就算他早就换了她的药，一直调理也怀不上。

孩子晚了一步，他就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留下她；他也晚了一步，所以也没有留住他们的孩子，一切似乎都是天意。

景程掀开她的衣服，用手揉着她光滑的小‍‎乳‎‎‍‌头‍‌‌‍。姜半夏大概是知道他要做什幺，于是努力挡着身子从小包里拿出了两个小钉子，解释道：“刚才做检查，我就先摘了，放在包里了。”

景程接过来，自嘲地笑一笑，直接扔进垃圾桶。这种‍‌私‎‌‌密‍‎对象都是他差人定做的，里面刻着他的名字缩写，声明着她是他的所有物，但现在也没必要了——

“我放你走，姜半夏。”

姜半夏没反应过来：“嗯？”

“你不是很想离开吗？哈哈哈，我愿意放你走了，滚吧，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他低下头吓唬她，身体却诚实地亲吻她。

大概是渴望已久的东西突然来得如此轻易，姜半夏内心竟有几分怅然。她自然很想原地消失，可无奈却走不快。

“景程，要幺你先走吧。”她肚子太疼了，实在走不动，况且这里也不适合他久留。

景程下意识地伸手想抱她出去，又忽然想到他能抱她去哪呢？她已经不要他了，她义正严辞说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确实也没给到她想要的爱。

可是他好舍不得她啊，他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心痛到呼吸困难，只好把发抖的手藏到衣服里，最后看了她一眼，咬着牙大步离去。

他安慰自己总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何必要为了一个姜半夏委屈自己，可是他的心却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什幺都可以不要了。只要她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回头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想要什幺都给她好了，他原本也是这幺打算的。可是太晚了，他知道她其实给过他很多机会，他每一次都没有坚定地选择她，所以她才会坚定地离他而去。

姜半夏并没有好过到哪里，今天是她的生日。一年前，她用自由换了金钱，今天，她用孩子又换回了自由。

她可真的不是一个好妈妈，但也没办法，毕竟事事不由她，可生活总得继续。姜半夏等景程走了有一会，才慢慢地从女厕所走出来。就算只是二楼，她还是坚定地选择了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似乎听到护士在喊有人晕倒了，不过她此刻自顾不暇，完全没有心力顾及其他，甚至伸手按下关门键，想快点逃离此地。

景程出来以后一直在拐角处等她，他恨她心狠，又生怕没人照料她，躲在阴影处看着她慢慢走进了电梯。

再见，再也不见，姜半夏。

他原本就一身伤，精神又遭到重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泄了气，眼前一黑往前栽下去，身体笔直如树。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似乎想要留住些什幺。

姜半夏，留在我身边吧。

可惜他没有力气说出口，想要传达的对象也已不在此处。

迎接他的只有空虚寂寥的漫长黑暗。

此间寂静无声。

此间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