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骚动很快惊动了警察，两个身穿制服的人朝着跌坐在地上的老翁与江得生走来，他们说着与江得生一样的语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语调中有着些许的偏移，以至于当他们上前向自己说话时，他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懂他们究竟再说什么。

他露出有些茫然的眼神，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与另一个在不远处跟老翁比手画脚的警察。

「你哪里人？说的话我听不懂。」

江得生不确定自己说的话对方是否能够听懂，不过就见到他抓抓头，朝另一处的同伴喊了一声，接着就不再理会江得生，而是一同走向那个老翁了。

接着老翁开口，说出的腔调又是另外一种他完全没有听过的模样，不过无论是什么模样，那些都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站在原地，看着警察依旧与老翁比手画脚了半天，期间老翁多次十分激动的指着牛与地上散落一地的米，然后又看向自己。

江得生很快又鼓起了中气，在人来人往，不停有人加入围观的街上说，「我们在前线卖命守护国家，你们都在做什么？看看你们这些人，哪里是能够打仗的样子？大陆都没了！只有我们还在努力，我的弟兄还在不知道哪边的丛林里，就为了把国家打回来，你们知道吗？」

潮湿的空气，迷蒙的雾气又从远边的天空飘来，江得生顿时觉得自己那只瞎了很久的左眼似乎看见了什么，将整片青蓝色的天空都染红，连太阳都带着微微的红光。

「我的人生都奉献给这国家，结果我得到什么？我连最好的兄弟都找不回来，他们跟我说，我的兄弟不可能来台湾，那他去哪了呢？这么一个活人，没有尸体没有下落，人去哪里了？谁在乎过我们？」

「我们就是牺牲品，我与我的弟兄们，我们都是替你们这些人死的！是替这个国家死的！结果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我们曾经可以回家啊！我们是为了什么拚了命的打回云南？我们几乎都成功了！结果呢？你们都在做什么？蒋中正、蒋经国、那些将领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援助我们？」

在整片天空都被殷红的颜色染红的那刻，江得生说了很多话，那是他这些时间以来话最多的一天，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通通都说出来了。

在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话可以说，原来这些时间里，他曾经在意过这些事情，十分在意的。

左眼见到的红色天空在他的话音落下后旋即坍塌下来，就像是倾盆泼下的血，又好像是那些曾经倒在他怀里，无论他怎么按压，都无法止血的伤口。血液自身体流出时会喷溅出令人惊奇的高度，使那些液体溅上他的头脸，令他与他们共同沐浴在同一片血色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

坍塌到地面将土地染红的天空旋即转为一片漆黑，红色的土地上有人踏着清晰的脚步，穿过围绕在他们周围，各种口音腔调的谈话，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那是两个白色人形的物体，但那只是保有人类形状的某种生物，并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