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妮妮在白妍病床前守了两个小时,金妈劝她别累着,赶紧回去躺着,她也不听。
见人一脸深情地看着躺着的那人,两耳不闻窗外事,金妈就一阵叹气。
得有一个半月没有像这样好好地看过白妍了,怎幺看她都看不够。
她瘦了,面部轮廓收紧,气质看起来更冷了,眉眼愈发深邃,即使是昏睡了,眉头也是紧锁着的,冰雪般的眉眼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阴翳之色。
陈妮妮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怕吵醒了白妍似地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白妍颦蹙的眉心轻轻撑开,再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天知道每次让金妈把拒绝的话带给白妍,她心下便一阵抽痛,每一次拒绝白妍,她都需要凝聚小半辈子的勇气和决心。
透明的药水顺着细细的管子流进白妍手背上的血管,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午后柔和的光晕淡淡地照在她身上,好像只要陈妮妮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陈妮妮攥着她的手,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把白妍弄丢了。
白妍醒来的时候,陈妮妮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似地立刻松开手,拘谨地收拢了手指,但还是被白妍看到了。
狠心拒绝的人是她,恋恋不舍的人也是她,陈妮妮有些难堪地咬着下唇,决定破罐子破摔,借着这次的机会跟白妍把话都讲清楚。
小小的人儿坐在轮椅上,纤细的身影看起来更小了,可她的话却是果决的,不容置喙的。
“金妈,你先出去。”
金妈在一旁跺跺脚,虽万般不想离开,但还是怨恨地看了白妍一眼便离开了,只是她留了私心,没把门关严实,留下了一条小小的门缝,她在旁边悄悄看着,陈妮妮一有什幺事,她好立刻冲进去。
两人皆沉默着,淡淡的忧伤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最后像一只贪婪的兽,逐渐扩张到整间病房,天气也莫名阴了下来,带着雨水潮气的风拂上面颊。
也许,每个分别的、决绝的瞬间都是要有阴天、雨水来烘托的,陈妮妮想。
陈妮妮先前那样情真意切地望着白妍,这会儿脸都埋到胸前了,始终不肯擡头看一眼白妍,倒是白妍的目光一直落在陈妮妮身上。
她的目光仔细描绘着陈妮妮的五官、轮廓,她的身形,她轻声问道。
“妮妮,你瘦了,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会慢慢变好的。”
陈妮妮学着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淡、冷漠,刻意与白妍之间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药液流进手臂,整条手臂都是冰冰凉凉的,白妍目光破碎地望向陈妮妮。
“为什幺不看我?”
用力掐了一下手心,让自己狠下心来。
“没有必要,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了。”
“阿妍,你自由了,你出国念书吧,对不起啊,耽误了你那幺长的时间。”
“我的腿是我自己自愿造成的,你不用感到愧疚,以前强迫你留在我身边,我很抱歉,以后,我们都不要见了。”
陈妮妮泪点低,说着自己倒红了眼眶。
她这是要把自己曾经剖开胸膛,掏出来的伤痕累累的心脏又收回去,心脏还是那颗,可却比不得从前了。
白妍没有应声,只是深沉地凝视着陈妮妮,心下空落落的。
她罪该万死,害得陈妮妮伤了腿,又惹得她如此伤心,伤了她的心。
是怎样补偿都补不回来的,那就用这辈子余下的每一天来赔给她吧。
“不能你说要我在你身边,我就得在你身边,你不想要了,就把我踢到一边去。”白妍轻声道。
听到这话的陈妮妮立刻擡起了头,红红的眼睛瞪圆了,涨红了脸,急忙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是我不想缠着你了,我想你好好的,不能再被我耽误了,我....”
“妮妮,我爱你。”
白妍打断了陈妮妮的话,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说道。
“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答的,你那次没有听到,我爱你,以后永远也不会变。”
“我不会走的,我希望一直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不爱我了。”
幼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满眼的不可思议,她定定地看着白妍坚定的目光,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哄自己,她是认真的之后,红意火烧云似地蔓延到了耳朵。
她嘴唇蠕动着,太激动了,想说什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直到眼眶湿润。
白妍朝她伸了手。
她是这样的没有骨气,白妍朝她招招手,只要给她个台阶下,她就会屁颠屁颠地凑过去,把脸贴在白妍手上,又哭又笑。
***
七年后。
京城这年冬天的第三场雪洋洋洒洒地下着,经过一晚的努力,整个城市被装点得银装素裹了起来。
北风呼啸地吹着,室外鲜少见到行人走动,大学阶梯教室里却暖洋洋的,诺大的教室坐满了人,每一个学生的双眼都是炯炯有神地看着讲台那一抹挺拔纤细的身影。
讲台上的年轻讲师穿着浅米色的毛衣,衣袖稍稍挽起一些,露出雪一般白皙而优美的小臂,衣着森雅得体,即使穿着平底鞋,高挑纤瘦的身材往哪儿随便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眉眼比外面白茫茫的冰雪还要冰冷,声音像冰泉一般冷冽,逻辑清晰,化繁为简,讲课方式虽不如其他年轻讲师那般俏皮有趣,态度也并不亲和,和学生打成一片,但凭着过硬的专业水平和表达方式,仍得到了学生的一致好评。
教室后门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推开,又悄悄地关上,陈妮妮弓着身子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朝投来诧异目光的学生礼貌地点点头并微微一笑。
几乎是她出现的一瞬,白妍便注意到了她,陈妮妮坐好后,往讲台上一看,就对上了白妍炙热的视线,她像是在学生时代上课开小差的被当场抓包了的学生似的,后颈突然一紧。
陈妮妮硬着头皮,朝白妍招了招手,露出个笑来。
白妍的讲述没有丝毫停顿、卡壳,收回视线,敛下目光,再擡眸时,眉眼间又是那副凝结着淡淡冰霜的模样,浅淡的视线轻轻扫过学生中后排学生的脸,不留一丝痕迹。
五点了,还有四十分钟就要下课了,陈妮妮是提前从公司过来接白妍下班的,这不是陈妮妮第一次来听白妍讲课,每一次来,她都会两眼放星星地看着白妍,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今天白妍下午是满课,讲了一下午,这会儿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陈妮妮在讲桌上发现了她的保温杯,白妍会在让学生思考的时候,拧开杯盖喝几口水。
那保温杯还是陈妮妮早上给她放包里的,目光稍稍移一些,便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到了白妍深棕色的大衣和通勤包。
白妍很适合知性优雅的大地色系衣服,有质感且低调的颜色和她冷淡的气质很是相衬。
四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铃声敲响,学生们鱼贯而出,走廊熙熙攘攘的全是充满了朝气的学生,白妍在讲台整理课件,收拾自己的东西,最后才将外套穿上。
学生们赶着去食堂吃饭,这会儿教室已经没有什幺人了,神色淡淡的白妍一级级走上阶梯,就像清冷的神,一步步走向笑盈盈的陈妮妮。
她将朝她伸出手来的陈妮妮拉起,将她取下来放在桌上的围巾团团密密地给她围上,再给她戴上毛绒绒的白色羊羔绒帽。
细心地摸了摸她的手,虽然是温热的,但还是忍不住蹙眉叮嘱,冷淡的眉眼被担心笼罩。
“天寒地冻的下次别过来了,腿疼了怎幺办。”
陈妮妮被压伤的右腿无法完全恢复,换季了或者被冻着了都会有些难受。
陈妮妮笑嘻嘻地由着白妍牵她的手往外走,脸蛋在白妍手臂上蹭了蹭,歪着小脑袋,有些撒娇地拉长了尾音。
“我想看着你嘛,白老师上课好有气势,都没人敢开小差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冷风灌进教室,吹在两人身上,白妍侧过身挡了些,口袋里握着陈妮妮的手也紧了紧。
“他们只是新鲜,毕竟是第一次上我的课,以后就会皮了,该玩手机的玩手机,该睡觉的睡觉。”
“天这幺冷,下次不能再胡闹了,等天气暖和了再来好不好?”
陈妮妮在距离白妍小半步的身后,很乖地点点头说好。
她在口袋里的手轻轻动作着,手指插入白妍手指的指缝,最后十指交扣着,她稍稍低垂了眼,唇角弯弯地笑着。
白妍那时没有选择出国,而是在国内重新考了研读了博,本硕博都是在母校读的,之后又在学校留任教书,她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冰冰的模样,在岁月的流逝下,甚至看起来更生人勿近了。
但她望向陈妮妮的目光却永远炙热,冰雪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