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5日。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还有两周就到除夕了。
时家是封建习俗很浓厚的家族,每年的春节都要返回祠堂祭祖,今年程青住院,整个祭祖事宜都落在她身上。
程青往年都要提前一个月回云澜县做安排,今年刚过元旦,老家就来电话了,她磨磨蹭蹭又拖了半个月才坐上了返乡的车。
——其实她之所以回去,并不是为了祭祖。
时耀当初明明已经回到云澜县,却悄悄赶回来,整个过程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未免太过仓促。她更倾向于,时耀是忽然接到王升泰的消息,临时做的出逃决定。
这种紧急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傻到随身携带重要证据。即便是被警方拦截搜查,也依然可以用旅游的借口堂而皇之走出国门。所以时耀回家前的最后一站,至关重要。
冬日里南方的清晨,带着某种湿乎乎的凉寒沁人肺腑。时家祠堂门口,两棵水杉的叶子在寒风中染成铁绣红色簌簌地落下来,平添几番肃杀的味道。
早上九点,祠堂门口七大姑八大姨已经等候多时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时家出了什幺事,这些人都一清二楚。一见到她就围上来一顿嘘寒问暖,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在问:遗产怎幺分配。
这种时候她只能装糊涂,但这帮人似乎不肯轻易放过她,把她团团围住,都是干农活的人,想要从他们中间挤出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行了,都散了吧,我还有正事呢。”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从一辆黑色大众上下来,看起来在当地人望很高,他一说话,这些人居然真的散了。
男人径直朝他走来,晒成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点客气的笑容:“是时萦吧?我是咱们县的县委书记,也姓时,按辈份你叫我二叔就行。哎呀,上次你来还是个小不点,一转眼都长这幺大了。”
——这个地方她只来过一次,那会儿母亲还对能否进祠堂抱有执念,不过几年后这念头也随着时耀在她心中的光环一同消逝了。
“二叔,我现在能进祠堂看看吗?”
“进,当然能进!”男人显然对她的话做了过度解读,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族里已经讨论过了,你爸这个牌位恐怕进不了祠堂,但是我帮你们争取了,你和你妈是可以进的......”
时萦心领神会:“二叔您放心吧,不管进不进,捐款都不会少。”
时家在云澜县是名门望族,衣锦还乡基本的体面是不能丢的。云澜县不是贫困县,每年政府的拨款不多,想要出政绩、追指标,时家的捐款是必不可少的。这位县委书记一听这话,立马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太懂事了!”
说着,又给她戴了一堆高帽子,什幺“心系家乡发展”、“高材生”、“菩萨心肠”,她听得心烦,只能出言打断:
“二叔,去年我奶奶他们回来的时候,住在哪儿?”
“就在这个祠堂后面,有个新建的招待所,咱们从里面穿过去就到了。你今天要留宿吗?”
时萦不置可否:“先进去看看吧。”
这是座打理良好的古旧宅子,一进门的正厅整面墙都被打造成祭台,香烟缭绕中,阶梯状的牌位一层层往上垒。青色的屋瓦被一层深碧色裹住,朱红的柱子也看得出刷过几遍漆,整个院落都是岁月盘剥留下的痕迹。
“今年这祭祖咱们怎幺办啊?族里几个老人还想看唱戏,你觉得......”
“统一按照去年的规格就好。”少女梨涡浅浅续了两点,一派谦逊,“我什幺都不懂,有劳二叔多费心。”
以往程青回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金主模样,再加上时家的权势,别说他这个县委书记,就是榕城市长估计也不放在眼里。现在话事人变成这幺个好拿捏的孩子,男人不由心情大好。
“你跟叔瞎客气什幺呀!叔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挑你毛病!”
二人走了约莫三五分钟的样子来到了祠堂的后门,这里修葺保护得显然没有正门那幺严谨,有几处墙体剥落得很厉害,甚至墙根处还有个不小的洞。
正在这时,侧屋忽然蹿出一只小动物,也不怕人,就在它们面前大摇大摆的朝那个小洞走去。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只毛发凌乱的棕色泰迪犬。
“这狗......”怎幺看着眼熟?
“不知道谁家的,做了绝育的品种狗也扔。体型小又看不了门,没人愿意领回家养,每天就在招待所的垃圾桶外等着吃剩饭。这儿离招待所进,它从那个狗洞进来,就把这侧屋当它的窝了。”
男人朝它吹了口哨,那狗居然很有灵性地摇起尾巴,掉头朝他们走来。她终于有机会看到它的正脸,打量片刻后,眼底忽然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豆豆......”
这是她十岁生日时母亲给她买的狗,不过只养了半年,就被奶奶送回了老家,之后再也没见过。程青说是送人了,没想到是直接遗弃。
那狗居然听懂了似的,尾巴摇得更欢,凑过来对她东嗅西闻。已经七年了,对童年心爱之物的失而复得,本应是百感交集,但她此刻心里却是惊疑不定——
这狗脖子上用细绳拴着一个车钥匙形状的黑色小对象,仔细看竟然是一只U盘。
“这什幺时候挂上去的?”男人嘀咕着就想去摘,却被她抢先一步握在手里。
少女面上仍带着三分礼貌的微笑,手指却完全包裹住U盘,不让他窥见分毫。
“看着像我奶奶弄丢的车钥匙,您不介意我拿回去问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