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6日。
深夜的住院部很安静,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爬山虎掉尽了叶子,枯茎贴在大幅的玻璃窗上,像黑色的裂纹,把外面路灯的光线割得支离破碎。
电梯门伴随着声响开启,时萦轻车熟路地向右侧走去,推开201病房,按下顶灯开关,整个单人间瞬间被照得一片通明。
房间墙壁采用了温柔的暖色系中,但总归带了股莫名的冰冷感。病床上的老人已经入睡,她也没急着出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开了手机。
贴吧多出一个小红点,去年发出去的私信消息,竟然有了回音。
【Frostmourne】:“你要找代孕?”
——这人的ID和关注的贴吧应该是个移民海外的游戏玩家,头像则是同性恋惯用的彩虹。已经两年多没登录,没想到今日上线了。
【Hitomi】:“是的。”
【Frostmourne】:“不推荐你去和美,有条件自己出国做吧。”
【Hitomi】:“为什幺?”
【Frostmourne】:“我从他们那儿买了两个孩子,一开始看着不错,但其中一个长到三岁的时候智力不太对,去医院一查有基因病。”
【Hitomi】:“唐氏?”
【Frostmourne】:“不是遗传类的,我和孕母也没有遗传病。医院说这孩子的基因被修改过,具体改了哪里改了多少,得找专业实验室检测。后来和美赔了我双倍的价钱,也把那个孩子带走了,所以我没追究。反正他们那儿不太正规,你还是找别家吧。”
时萦直直盯着聊天记录,四壁的幽幽寒意笼罩了这方寸之地,白炽灯光中她脸色一片冰白。
良久之后,她删除聊天记录,关闭手机,目光投向病床上的老人。
程青的脑卒中NIHSS评分指数达到18分,算比较严重的一类,大脑的语言中枢和运动中枢都受到了影响。经过大半年的治疗,虽然肢体功能还未恢复,已经能对日常对话做出一些反应。
她这两个月已经将孤儿院所有资料都翻阅了一遍,育心孤儿院本身不是盈利性组织,但也可以利用虚假捐赠洗钱,账目方面警方已经查出有问题,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朱洋口中所说的那份数据,一定跟这些孤儿有关。
窗外一阵闷雷滚过,暴雨还在酝酿。空气里有沉甸甸的水汽,偶尔有一丝风,裹着雨前闷热潮湿的气息,从窗口钻进来。
似乎是被雷声惊醒,病床上躺着的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迟滞了几秒钟后才定在她身上,随后浑身猛颤一下,喉咙发出咳痰一样古怪的声音。
“白......白......”
少女眼底浮现出半笑不笑的、混合着讽刺和挑衅的神情:“奶奶,您是想说白眼狼吗?”
程青素来有高级知识分子的傲慢和精致,即便已经年过六十,出门仍然会画上淡妆,并且时常因为李小依不化妆出言鄙夷。此刻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那张布满皱纹像泥土一样暗褐色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生气。
即便没有镜子,她也清楚自己的状态。这种状态对于光风霁月了一辈子的她是耻辱的、是难堪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将这一面轻易示人,更不要说面对的是李小依的女儿。
程青的胸膛无力地起伏着,好不容易才使她那干裂的嘴唇颤动起来。
“滚......给我滚......”
少女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秀美的脸上表情分外柔和,唯独眼神是无边的暗,是千万点血。
“您的儿子死无全尸,您的孙子是国际通缉犯,现在除了我,您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医院和护工的钱都是我支付的,如果您执意要回家等死,我尊重您的意愿。”
“畜......畜生......”程青衰弱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猩红,再也没有往常肃厉凌人的气势,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时萦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那目光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别激动,我就是想问您一个问题。得到答案之后,我保证不会再来打扰您。”
说完,把手机里早已打好的一行字,举在程青面前——
“孤儿院是否参与器官贩卖?”
现代医学甚至可以移植婴儿的器官给成人,只需要两到三年就可以在体内生长至成人大小。
从代孕开始,再到被退货成为孤儿,最后成为器官贩卖的供体,形成了一整套完美的犯罪产业链。最可怕的是,外国人来华国走领养进程将供体带出国门,一切都是合法合规的。
无论多幺文明的社会,人命也不过是被上位者拿捏在手里的货物罢了。一群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葬送在异国他乡。
程青的双手连同胳膊都哆嗦起来,眼前这个女孩,语气、神态、和那若有若无的一点凉薄的意味都和她的父亲如此相似,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时家的孩子。
少女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的锋利,一层层剥皮去骨,像是要从外向里扫描她的灵魂。程青再难以承受,闭上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响。
——那几乎就是默认。
时萦轻轻松了口气,心里又泛起些难以言描的滋味:或许朱洋说的没错,她的确很了解时耀。
问题是,他会把东西放在哪里?
时耀早有金盆洗手的打算,生性谨慎却又自负得过分,相信万事尽在掌握,即便有Plan B也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如果是新毒品的化学分子式,大脑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储存方式。
可如果是一份器官贩卖名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