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秋像是才刚认识凤文璟一样直直看他,其实她心里最是清楚,生于权贵人家的自己如果不是非要面对,她是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不痛快的,因为那是她生来便自带的东西,爹娘显贵,子女承继,再是天经地义不过。
“陛下,不该这样想。”不要在她面前露出破绽,不要在她面前表现软弱,也不要在她的面前放下身为帝王的姿态,不要给她可以凌驾他之上的错觉,“有错当责,有罪当罚,不能因为其中有所因由便妄加纵容,此先例不可开,皇家的颜面不可伤。”
凤文璟抻着仅简单做了止血处理的伤口笑出声,“呵呵……颜面这种东西,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朕能堵住普天之下所有人的嘴巴吗?或者说,朕应当像父皇当初那样抹消楚云瑶、孔长乐的存在然后继续编造假象?那余天翊呢?顾景瑜呢?整个孔家、赵家……然后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掩埋真相?再用一群有一群的人命去填补本不该延续的错误?”
“其实,朕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在凤耀被杀的时候,朕就已经察觉到这桩案件背后必然藏着会撼动皇家统治的隐情,因为一般人哪里会有这样的胆识。”凤文璟已经感觉到腹内抽痛了,可他也只是白了一张脸闭眼忍过就算,“……所以当朕意识到有人想要再次搅乱朕好不容易才重新稳固好的朝堂内外时,朕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二十、二百……可冲动过后朕又冷静下来,朕是朝城之乱的最终得利者,可朕在继位之前明明就丝毫不想踩这趟浑水。”
“权力是种非常令人沉迷的东西,它会让人不知不觉地贪恋,更会让人享受其中忘乎所以,不然,朕也不会自大到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控了。”凤文璟又牵动嘴角勉强笑了笑,“朕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楚云瑶了,可就因为她是女人,朕又狂妄的忽视掉她作为主谋应当具备的深沉心机跟心狠手辣。”
“朕输给她,不亏。哪怕她只是放肆挑拨了几句,可每一句也都直戳听闻者的要害,人之所以为人,是不得不为自己着想啊。”
虞若秋垂下眼睑,“陛下是在怪臣妾吗?”
“为何?”凤文璟作不解模样,“你拼了命生下的孩子,难道指望除了自己还能有他人将其视如己出吗?”
“臣妾从未想过今日会变成这样……”虞若秋禁不住哽咽道,“孔长乐她竟然没有死,楚云瑶她竟能疯狂算计到这般地步……臣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犹豫些什幺……”
凤文璟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是朕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如果当初没有听从父皇的安排为平衡前朝而多娶,如果当年没有被突然降临的权力蒙了眼睛,可能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是朕没有坚定的遵从本心,甚至狂妄的以为自己一定能周全所有,不然也不会令章素盈怨极生恨,先害了你,又被楚云瑶拿住把柄加以利用再捅我一刀。”
“其实,在章素盈对我下手前我便已经得到消息,可我……还是想知道你的态度……”虞若秋擡起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向凤文璟,“我讨厌你一边享受着我的温柔大度,一边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我也讨厌你那幺明显的不把后宫中的女人当回事;我更讨厌你偏偏要在我理清思绪的时候再次破坏我的理性……你要是能跟先皇一样就好了,至少不会让我在下定判断的时候心有愧疚。”
凤文璟又挑起嘴角朝她笑了笑,“做你认为对的选择就好,我相信,霄儿一定会以身为你的儿子而骄傲。”
虞若秋深深望了凤文璟一眼,然后起身行礼,“臣妾去拟定册封霄儿为太子的诏书,陛下也赶紧唤太医们进来为你诊治,后续的话……臣妾等你康复了再同你说。”
“去吧。”凤文璟似是并不在意她刚刚说了什幺。
虞若秋走了,余天翊则带着人匆匆进入寝殿,凤文璟扭头看了看外面,果然没有看见那个他仅有一丝丝期待的身影。
他的母亲,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愿意爱他啊……哪怕假装呢……
雪霁初晴,大盛喜降吉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太上皇长子凤承霄,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晓以国体一日不决,民生一日不安,兹命皇太子持玺升安荣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泰和十二年腊月
与册封天子的诏书一起颁下的,是紧急召左右丞相与各军机大臣应诏入宫的又一急诏。
凤文璟没有让余天翊将自己弄晕以减少痛苦,他还要为霄儿跟他的母亲再遮一会儿风雨。
余天翊本就左手带伤,结果又撞上凤文璟任意妄为耽误了好一段时间,他是可以无视自己的伤势有多重,可身为医者的他怎幺能跟他一样没有轻重?一旦不好他恐怕真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是如何慢慢步向死亡。
可他的劝阻无效,凤文璟是铁了心要在合眼前给自己的儿子跟妻子铺平道路。
其余太医吓得战战兢兢,一听余天翊说要给皇帝开腹,一个个更是全都跪到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可他们也不敢拒绝,毕竟立刻掉脑袋跟之后再掉脑袋实在是太难选择了。
“现在已经不能再继续耽搁了,陛下腹部的伤势看似流血不多,可里面情况只有开腹才能确认,破口的大小,伤处的位置处处不容小觑,如果只治外伤,那内处伤口必然破溃,到时再开腹为时晚矣。”余天翊字句清晰的说给凤文璟听,连带也是说给其他太医听。
凤文璟知道余天翊曾为楚云瑶如此诊治过,所以比起其他人的恐惧,他更多了几分信任,“你动手吧,至于结果,朕谁都不怪。”
“陛下放宽心,臣虽不才,但必当竭尽所能。”余天翊口齿坚定道。这场医治已不仅仅是关护凤文璟一个人的性命,还有落狱的楚云瑶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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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