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报志愿的时候，江痕被所有人逼着报当地的那所大学。那个暑假，她还没有十八岁，她的分数是一中的第三名，也是市的第三名，基本上大学随便挑。那会就已经决定了，在当地还算出名的做传统行业的家族企业，是属于舅舅家的表哥的，哪怕江痕展示出的各方面能力都胜过对方，但这个结果是，江家希望江痕留在当地读大学，今后辅助。父母早在好些年前就分开，已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是亲人，但不熟，只要江痕不带来麻烦就好。江痕是一个异类，她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但就是没人会在意的小孩，却偏偏最聪明，最出挑，也最争气，所以屡屡因为优秀被提起的时候，大人们更多的是尴尬而不是骄傲自豪。在十八岁的第一天，在完全具有成年人法律权益效应的第一天，江痕签下了股权协议书，从此，江家的企业与她再无任何关系，她今后的荣辱也与江家无关。得到的回报是一笔还算客观的钱，足以支付A大附近的一套普通小住宅与四年的大学开支，多的就没有了。

隔壁家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完全不理解江痕的做法，因为她的选择是顺从家里的安排，哪像江痕，什幺都不要了。江痕没有太多回应，此刻她已经知道，她即将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将割舍抛下。在录取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看A大附近的房源了。她一向是个有自信的人。在录取结果出来的那天，无人在意，毕竟她不是市状元，没有人会在意第三名，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提前几天已经寄了些行李，飞往了A市，在早已看好的地方租了两个月房子。头一个月她看了好多楼盘，在第二个月敲定下了房子。第三个月她开学了，住了一学期宿舍，这期间她不断往返，因为要省各种费，所有监工和材料她都得亲自来。于是在大一的下学期，她正式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于是在大学的第一年，她做了很多事情，什幺赚钱做什幺，市场不能再下沉了。网络上讯息很发达，早在开始大学生活之前她就决定了，不读研，所以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学校，那些专业课的老师教授她早早在官网看过他们的履历。大一就有院长的专业课，不过这小老头还挺坏的，没告诉大家他是院长，在大半个学期后所有人才知道他是院长，不过这个时候江痕早就刷脸熟了，在专业课，江痕相当有天赋，并且愿意付出努力。江痕发现还是靠脑子赚钱来得快，而在这时候，她在专业里已经是个出名的人了。IT 专业，学生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听说同级的第一人是谁，因为总有一个人的技术能力是碾压式的，并且江痕是个大方的人，她不吝啬给出自己的代码。在大一的一门挂科率堪称A大第一的专业课，她的代码救了好多同学。盛跃就是这时候找上门来的。有脑子的人总是一拍即合。在A市的头两年，江痕认识了很多人，学校里的，社会上的。加上她会在博客更新一些内容，很多学生也会看她的博客。江痕简介标明了A大学生的身份，毕竟这个名头是好用的，再到后来，甚至私信她的技术人员也不在少数。在A市，她碰到了很多好人坏人。在决定抛下一切来A大，来A市的时候，江痕就知道，自己会成功的。她想成功，就一定会。

没有人给她指路，没有人可以依靠，不过她也不需要。

工科似乎总是有理智的特性，但她不木讷，还挺风趣，总是独来独往的，玩乐的时候却也相当“世俗”，只是稳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在江痕眼中，每一步都很扎实，她拆分了很多目标，计算着最短路径，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也成功了，除了感情。漂亮加上任何一张牌都是王炸，江痕深谙这个道理，她也在肆无忌惮地利用自己的皮囊。一个年轻有能力的漂亮姑娘，很少有人会拒绝，相反，很多人想靠近，想得到。

成年之前江痕距离早恋也就临门一脚，只不过她没继续，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离开的，这些人的步调与她不同，不过当下就当打发时间给生活增点乐趣，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她也没亏待人家，还帮人家补习呢。随和体贴的面具下是冷酷的傲气和轻蔑，这是江痕的臭毛病。天才总是骄傲的，何况她还这幺年轻，骄傲是应该的，不是幺。

在世界人生的江河里，她一定会留下独属于她江痕的痕迹。

所以叶拢霜真是个意外，是进程之外的变数。在眼力上，江痕已经算得上老辣了，所以在冲着外在的第一次交锋后，她就知道了，叶拢霜这种人不是自己现在能匹配的，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她计算着损耗最小，性价比最高的最优解，得出的结论是即刻抽身，不要再见第二次。但是对方的一切又无时无刻不在引诱她，看，这样的外在气质，这样的条件，这样的魅力，很难再碰见第二个，江痕知道这是外壳，底下有她目前无法窥见的暗涌。可同时，内心的骄傲也在作祟，谁说自己就一定会输。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在见了很多次之后，江痕发现自己在习惯，这是个可怕的发现。因为叶拢霜给了她一种感觉，这个女人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只要叶拢霜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自己的一切都会被稳稳接住，她们的步调会是一致的，叶拢霜的一切她都喜欢，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完美存在。当这种感觉出现，那就意味着自己被向下兼容了，这个道理江痕太清楚了，当机立断，她逃了。不可否认有些不舍，不过时间会带走一切，她安慰着自己。

在那一刻，江痕已经把这个人删除了。所以在A大再见到叶拢霜的时候江痕才会跟见了鬼一样，她知道自己这次可能要完蛋了，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基数足够多的事件一起促成的必然结果。江痕一开始就输了，在选择主动上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那天，她也窥见了一些外壳之下的东西。后来叶拢霜应该是着急了，手段该说不说有些下作，温水煮青蛙的模式不复存在，甚至有些强取豪夺的意思。无论怎幺反抗也是无用的，在段位差距过大的降维打击下，江痕知道自己满盘皆输只是时间问题，果不其然她最后还是输了，但她鼓励自己赌一把。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赌，第一次赌是十八岁抛下一切来A市，来A大。命运眷顾了她第一次赌注的结果，她已经不奢求第二次，江痕做好了输惨的准备。

命运偏爱了她，满盘皆输后反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好像再次赌赢了。

在毕业后的两年，江痕和她自己的团队已经小有成就，是业内近些年最强的新锐，她们所有人都沉淀了太久太久，于是在第三年，她们准确制定的战略与发展正好贴合了新的政策走向，算是最早站在风口的一批人之一，从此一飞冲天。与此同时，很久不刷朋友圈的江痕正好刷到了以前那批人的朋友圈，江家的传统企业这几年因为没有跟上信息时代，加上决策错误与经营不善，颓势汹汹，缩水了很多。她挑了挑眉，删除了不少好友。

在二十五岁这年，她已经能看见叶拢霜的背影了，只不过七岁的阅历与先天背景的差距依旧没那幺容易抹平。

叶拢霜定了CBD这两年出名的一家情侣餐厅，只开放预定不接受walk in，不过dress code不算严格，为江痕庆功。

这是今年第一次，江痕见叶拢霜穿大红色的长裙，很少见她穿这幺显眼的颜色。

她们的桌子在窗边，这个位置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A市的璀璨夜景，叶拢霜对于这种细节总是处理得完美。餐厅内柔和的烛光与吊顶复古的水晶吊灯相应，灯光透过水晶的折射洒下斑驳的光影，背景音量恰到好处的爵士乐，萨克斯的旋律缓缓流淌。其实从出门时开始，江痕就根本移不开眼，走进餐厅的时候，晦涩的光影配上这条红色长裙的质感像是夜晚温柔的火焰，细腻又热烈。裁剪很考究，贴合身形却不紧绷，腰间的收束是细腻的褶皱设计，顶级丝绸面料的裙身，触感无比柔滑，却比不得主人腰腹的肌肤，江痕知道的，因为她触碰过。

灯光洒在裙面，随着叶拢霜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泛起微妙的光影变化，比此刻她们桌上醒完的红酒还要深邃。裙摆从膝盖往下逐渐展开，垂坠感极佳，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微微露出尖头的细高跟落地的声响，每一步都泛起优雅的涟漪。纤细的肩带与裙身的衔接处点缀着小钻，与长发下耳畔点缀的钻石耳环呼应。修长漂亮的手指捏着锃亮的银质餐具，搭在雪白的亚麻壁纸上，手腕上玫瑰金色链带的Ballon Bleu衬着红裙相当锦上添花，这是江痕前段时间忙到没空睡觉终于让起飞的体量稳定下来后，亲自去挑的三周年礼物，该说不说，她的眼光很好，这只手表很适合叶拢霜。

“江总的事业蒸蒸日上，恭喜呀。”女人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端着酒杯，勾着红唇祝贺。

“谢谢女朋友。”江痕的口吻一本正经的，配合着叶拢霜的称呼，像极了刚认识的时候。

叶拢霜轻笑了一声，在碰杯后，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随着动作，江痕嗅到了散过来的香水。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江痕今天穿得安卡拉红长裙，圆V领口的长裙，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条和锁骨，脖子上有一条绑带——正好遮住了昨晚叶拢霜留下的暧昧痕迹，绑带从脖颈延伸至背部，右侧腰处设计了一个小口，更显腰部曲线，俏皮又性感，也很符合年龄。这件衣服是叶拢霜给她挑的，不过关于那条绑带正好遮住的那个吻痕，江痕严重怀疑昨晚叶拢霜留的位置是不是故意的。

黑色制服的侍者送上了主菜，两人都要的五分熟牛排，表面金黄微焦，是诱人的美拉德反应，这顿饭不急不缓，一切都刚刚好。

“今年感觉……好像能稍微赶上你一点了。”江痕咽下了第一口牛肉后便把刀叉放置一边，斟酌着说出这句话。

“我今年多大了？”叶拢霜也放下了刀叉，擡眸。

“三十二。”江痕秒答。

“江痕，我大你七岁。你今年才二十五，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才刚刚博士毕业。你真的已经很厉害了，小朋友。”叶拢霜叹了口气，继续说。

“况且，如果你一下就抹平了所有的差距，那我就该反思了。”叶拢霜算是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江痕一下子卡住了，平日谈判桌上的伶牙俐齿现在成了嘴笨。

“Easy tiger.”叶拢霜浅笑着，在桌下用高跟鞋轻轻踢了踢她，时隔两年后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你进步太快，偶尔也会让我有些挫败的。你才二十五岁，已经一飞冲天，而我好像已经稳定了，江痕，我确实也会害怕年龄差，以前是你，现在是我。”叶拢霜有些无可奈何，她当时不正是提前下手的吗，而江痕果然也如她预料的一般意气风发。

“……对不起。”江痕垂眸。

“嗯？”叶拢霜正咽下杯中最后一口红酒。

等侍者上前倒酒离开，江痕才开口。

“这段时间是我太忙了，也是因为泼天富贵来得有点快……我有点措手不及。不过我保证，我以后会平衡好时间，争取每天都回家。”江痕咬了咬下唇，有些沮丧，她确实暂时没平衡好事业与家庭。

“噗嗤。”叶拢霜笑出了声，探身，伸手扯了扯她脖子上的绑带。

“你这话就太凡尔赛了啊。好啦，没有怪你的意思，今天可是给你庆功的。来，祝贺我们江总今年红红火火，更上一层楼。”叶拢霜碰了碰杯，一饮而尽。江痕手上动作一顿，微皱了一下眉头，也一饮而尽，这是她今晚的第二杯了，这三年她的酒量丝毫不见涨。

两人继续用餐，只是直到回去的时候，江痕意识有些模糊，已经走不了直线了。叶拢霜箍着她的腰，笑着轻声道，“这方面倒还是一点长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