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镇定地收拾了背包往宿舍走。明明网络上一片喧嚣,她像是正被挂在十字架上等待火刑验证的女巫,但一路上其实没有人认出她、为难她。现实与网络的割裂,叫她甚至开始懦弱地祈祷,一切不过是幻觉。
可惜一切都真实得很——她在宿舍接到陈晓月的电话时候只觉得崩溃。陈晓月经营的饭店,有公开的订餐电话,突然遭不明号码轰炸,导致接不到正常的预定电话。
陈心忍着眼泪,和陈晓月说了前因后果,没有提褚元的事。陈晓月反过来安慰她:“妈妈就是担心你,店里的事没什幺的,妈妈已经叫人联系通信公司,他们会帮忙处理的。”
“我没事的,妈妈。”陈心压住哽咽的声音,故作平静道,“别人的事我不清楚,总之我是正常考试的。”
陈晓月温柔地哄着她:“妈妈知道你不会搞弄虚作假的事,咱们身正不怕影斜,你安心念书,看学校怎幺处理。你要是害怕,妈妈就过去陪你。”
“不用了妈妈,我自己会处理好的。”陈心慌忙拒绝,她在这一刻将褚元恨到极点——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清楚这场考试背后到底有什幺名堂,她甚至不能理直气壮地和陈晓月说自己是清白的。
小徐不知道褚元插手考试的事,对陈心的清白自然深信不疑,她被网上那些血口喷人的言论气得半死,在朋友圈发了200字小论文痛斥造谣传谣的人。
许骁点赞后,在底下打了个问号,小徐犹豫了一瞬,想起来是上次视频风波时候,许骁顺手加了自己微信。
许骁这两天在外地出差,在一块烂尾楼盘里转悠得正烦,难得忙里偷闲回到车上和小徐聊了起来。陈心和褚元在一起后,和他疏远许多,他已很久不知陈心的消息,不晓得什幺交换生选拔,更不知道今天的事。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个大概后,许骁上微博和论坛翻了翻,对舆情也稍作了解。陈心到底清白不清白,对他而言其实不那幺重要,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这是天公作美,叫他回头是岸。
李晋在院长办公室里被臭骂一顿,他是本校研究生留校做的辅导员,半年前被院领导推荐给学校竞争行政岗,谁知还没进入正式考核阶段就给学校捅出这幺大篓子——写举报信的,正是李晋首肯帮忙处理教务的一名学生干部。
这件事查起来没什幺难度,这学生自作聪明,举报信写得点到为止,却不知道李晋手底下几个比较信任的学生干部,有机会登录李晋的内部账号拿到交换活动资料原件,从而知道这次交换生名额原定是12人。如今,在几个学生会干部里稍作排查,元凶很快自首,只是依旧振振有词,痛斥学校成绩造假,有违诚信准则。
校方很快派人联系了褚元,向作为交换活动牵头人的褚元郑重表达了歉意,“咱们这场考试是绝对公平公正的,被选拔出来的两位同学都很优秀,那位女生不占这次12人的名额,所以我们顺次将第二名的男生提到名单中,这也是之前都告知过您的。这次事件实在是意外,学校非常抱歉,但希望您了解,我们一直非常尊重您的意见。”
褚元不置可否,校方代表貌似诚恳地征询了褚元,关于事件处理方案的意见。
褚元自然是希望校方能公开全部参选考生的卷面信息,校方代表的态度却突然暧昧起来。
“褚老师啊,事情是这样的……”来联系褚元的这位行政老师,大约是出于敬重,对褚元也改了称呼,“学校是不太能面向网络公开学生信息的,这样,不太符合规定……”
也是,这样的百年名校,哪里能为了平均受教育水平只到初中的一群网络暴民,而剖腹自证自己吃了几碗粉呢?万一真吃了两碗呢?
电话那头,行政老师的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辩解:“褚老师,学校官方会尽快出声明的,你放心,我们肯定是要最大程度保护学生权益的……或许您不太了解,网上这些下作的揣测,其实只有非常短暂的热度,谣言止于智者,相信很快会不攻自破的……”
那句“最大程度保护学生权益”,叫人听了恨不得为之鼓掌,学校行政管理岗位上果然是卧虎藏龙——受网暴的是学生,写举报信的也是学生嘛!前前后后这幺多电话,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告知他,那个写举报信学生的姓名,校方的想法昭然若揭——发一份轻飘飘的声明,自然是最合算,也最能“保护”全部涉事学生权益的了。
褚元没有继续对话,他了解国内高校固执死板的官僚主义行事作风,再纠缠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他顾不上双眼视物的轻微障碍,冒险开车去学校找陈心,却扑了个空。陈心不肯接电话,宿舍阿姨帮忙去敲了门后,只有小徐出来,尴尬地告诉他,陈心和许骁出去了。
“许骁?”褚元念着这个名字,心底升腾起大雾般茫然,他木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市中心一家肯德基店,陈心坐在角落里对着手机背单词,对面坐着无所事事的许骁。
许骁强忍着不耐烦,低声抱怨:“你念书上瘾啊?我劝你少想交换去J大的事了。”
“为什幺?”陈心放下手机,擡头看他,“你也觉得我造假?”
许骁被她看得心虚,勉强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有什幺本事造假?我是替你觉得没意思,平白惹得一身骚。”
陈心居然很平静,点点头:“我也觉得很冤枉,我不太想轻易放弃。”
就算陈心现在放弃,也并不能叫人相信她的清白,许骁想了想,只得吞声不言。
陈心到底是没有继续背单词,她拿起手机又去加了两份儿童套餐。片刻后,陈心取餐回来,将套餐附赠的玩具皮卡丘分了一只给许骁。许骁摆弄着皮卡丘,思量再三,别扭地问她,“你怎幺不求我帮忙?”
陈心闻言一乐,笑着反问:“这事你能帮什幺忙?”
“瞧不起爹是吧?”许骁撇了撇嘴角,擡手去拿盘子里的咖啡。
陈心主动帮他把配料的黄糖倒进咖啡里,微笑道:“你能来陪我出来坐坐聊聊天,已经足够了,我没什幺要帮忙的。”
陈心笑得坦荡,倒叫许骁有些惭愧,他那些像毒汁一样翻腾在心底的打算,越发显得阴暗自私——这段时间,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初视频的事他不那幺紧张,不那幺急切地出手……如果他能耐心一点等事情发酵一些再去解决……陈心会不会,早就和那个无休止地给她带来麻烦的男人分开,回到自己身边?
许骁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话框里对面那只碍眼的黄毛电老鼠,连发了几条信息后,终于归于平静。许骁伸出手,反反复复地按着手里玩具皮卡丘的开关,面无表情地听它机械的怪叫声—— “皮卡皮卡!”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反正褚元是知情的,自己撬个墙角又何妨?他想。
“我问你,你想不想把考生试卷公开?”许骁的声音懒洋洋的,像在问陈心想不想多点一份鸡翅一样寻常。
陈心摇头道:“学校不会同意公开试卷,辅导员联系过我了,学校只会出声明。”
许骁盯着她的双眼,邪气地笑了。他坐直了身子,伸手微微用力地擡起桌面上陈心的手,不容抗拒地和她十指相扣,蛊惑道:“别装傻,陈心,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他双眸如同淬火,闪烁着欲望的碎光,不安分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陈心手上柔嫩的肌肤,一面勾引一面在心里叹息,面前这个女人,一如往日,每一寸都能牵动自己的欲望……
“你只说想不想。”他追问着。
你想,我就为你做,至于条件,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陈心挤出一点笑意:“许骁,你非要这幺问,那我不想。”她似乎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未等许骁回话还补上一句,“从前是我厚颜无耻,麻烦你许多次。许骁,从今天起,你再不必帮我做任何事。”说罢,她拼尽全力挣开了许骁的魔爪。
许骁不曾料到她对自己避之不及到这种地步,羞恼之余更多是懊丧,咬牙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逼你……”
奈何陈心在褚元身上吃了教训,认定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定时炸弹,连声抢白:“之前的事多谢你帮忙,不嫌弃的话,今后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可以联系我。至于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今天就这样吧。”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后,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嘈杂的人群里,只剩许骁僵坐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