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恰恰就是最无法直视的一面,这是我必须承认的,越恶心越愤怒东西,就越是真实。祁法官在一点一点教他的狗子看清这些破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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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胡马的案子是你办的漂亮吗?”祁阔一点说话间隙都不留给他:“你就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如果不是恰巧小区居民提供了视频资料,我敢说你到现在照样焦头烂额,你一个实习法助拿什么跟那帮老油条过招!”
翁小筠可以接受任何善意的批评,但无法接受这种见刀见血的责骂,眼圈当下就红了,他握起拳头给自己力量,还是不服输颤颤的争辩道:“我没觉得我办的漂亮,咱们就事论事,黄英凤现在不是好好躺在医院吗,她已经抢救过来了,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祁老师,你在对案子下定义的时候能不能实事求是一点?”
这话说出来的同时,不止祁阔,连范思哲和李畅都傻眼了——翁小筠是第一个在祁老大怒火中烧时还敢兴风作浪撩虎须的人,真是不怕死。
祁阔眯起眼睛,逼仄的目光寒的瘆人:“如果黄英凤在这几天突然病情恶化死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翁小筠不懂为什么他硬要强行用没有发生的事来把责任追加在自己身上,反正都已经反驳过了,也不差这一句,他又顶了回去:“假设未发生的结论本来就是最虚妄无用的,人不是没死吗?”
祁阔:“假设是基于某个理论或以往的研究结果,对两个或两个以上变量之间的关系所做的预测,所以我做出的假设绝对有必要!”
“我就问一句,”翁小筠明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冷静,但他就是没办法刹车:“黄英凤现在死了吗?”
范思哲被这1v1决斗的场面快吓得尿裤子了,他可不想自己的新晋男闺蜜这么快卷铺盖走人,忙悄悄坠了坠翁小筠的外套袖子,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翁小筠一把甩开范思哲,动作大的让人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向祁阔发动武力攻击。他忿忿的瞪着祁阔,咬着嘴唇的模样倔强极了。
“翁小筠,”祁阔低头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之前太高估你的专业能力了,你真不适合干调解,刑庭比较适合你,只看现象不看本质。”
说完也没多作停留,直接离开办公室。
翁小筠像憋了口恶气,又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他告诉自己要忍住,这种时候哭是最懦弱无能的表现,但是当他眼睁睁看着祁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一刻,他还是没能克制住,浓重的鼻音伴着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刚结束一场战争的办公室倏地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翁小筠轻声抽噎,范思哲递了张纸巾给他,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小翁,你也别太伤心,祁老师只是着急,他骂人越狠越说明对你抱的期望大。”
正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男闺蜜和自己直属领导私下的关系,所以更心疼翁小筠,菊花才英勇贡献出去不到三天,就因为工作的纰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贡献这菊花有何用?
“没事,”翁小筠反过来拍拍他的手臂,强颜道:“让我静静,我还有事要做。”说完用手里的纸巾擦干眼泪,打开电脑文档,开始复印材料。
李畅朝范思哲使了个眼色,让他做自己的事,给小翁一点自我释放的空间。
中午吃饭时间一到,范思哲就不屈不挠的邀约翁小筠一起去食堂,俩人打了饭菜面对面坐着吃,范思哲一直在想方设法跟他天南地北瞎胡侃,想逗他笑,但他连自己十五岁尿还床的压箱底糗事都搬出来了,对方也只是牵强的抿抿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见翁小筠扒几口饭就抬头四处瞄瞄,范思哲忍无可忍戳破他:“别看了,祁老师不在。”
“……我又没看他。”翁小筠头低的几乎闷进盘子里。
“嘁,”范思哲冷嗤一声:“你也就那点出息。”
翁小筠闷声不吭气,也没反驳,吃着吃着才跟自言自语的呲出几个字:“我生气了。”
“生祁老师的气?”
“嗯。”他嗓子眼哼出一个字。
范思哲非常自然的把翁小筠餐盘里最大的那块脊排夹到自己嘴里,嘬着肉囫囵道:“我妈说过,人心里要有三棵树,a树、b树和c树,你有a树和c树,唯独没有b树。”
翁小筠瞧他把自己那块脊排一点点截肢嚼进嘴里,问:“你也觉得是我的问题?”
“我觉不觉得没用,祁老师说是就是,不是也是;同样他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范思哲说了一串绕口令。
对,翁小筠刚来基层法院的第一天祁阔就说过,想跟他就要听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当时可是信誓旦旦的答应过,可这才过了两个月,他就顶撞祁阔,还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是鲁莽了。
“你就是个爱往枪口上撞的人,”范思哲给他下定义,“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谁有恃无恐了……”翁小筠嘴上否认,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他早上跟祁阔对峙的时候,确实仰仗着自己跟他的“特殊”关系有些肆无忌惮了,换做别人,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其实他很怂的。
范思哲扒完餐盘里的饭,喝着果汁好心提醒:“我劝你差不多得了,早上的事你最好负责善后,感情和工作一定要划清界限,否则以你今天的表现迟早会给祁老师惹麻烦。”
这话简直不像从范思哲这个妖孽口中说出来的,令人发指的沉稳,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继续说:“就我对祁老大的了解,早上他给足你面子了,要是换个人,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冷处理,你都不知道有多残忍!”
翁小筠不明白他口中的冷处理是几个意思,茫然的看着他。
“就是把手上的所有工作都交出来,什么事都不要你做,但你依旧是民一庭的人,整天上班就傻坐在办公室泡泡枸杞,看着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忙的焦头烂额,就你自己闲得慌,但是没老大的命令谁都不敢要你帮忙。这是人性的摧残,看似毫发无损,实则被鞭打的稀烂,根本招架不住。”范思哲煞有介事的说。
听起来确实毛骨悚然,那种被无形中划分在外的感觉很不好,“你被冷处理过?”
“没有,何娉被治过一次,我看着都心凉。”
翁小筠没再说话,无声的垂下眼睫,细长的睫毛淅淅的轻颤着,反复咀嚼范思哲的话……
下午两点十分,翁小筠把自行车停在市人民医院的单车棚里,背着包走进住院大楼,跟导医台的人打听了肝胆内科在几楼,然后坐电梯上去了。
医院里这股消毒水味向来让翁小筠极度不适,他觉得这股味道很冷漠,没有人情味。护士站的小护士给他指了黄英凤的病房,并提醒他病人现在的情况不宜劳累,随便看望一下,别吵吵。
这话听着……莫非在黄英凤住院这些天郑奎又来闹过?
他向护士道谢后,疾步朝黄英凤病房走去。
敲了两下门,推开一看,是个双人病房,不算太拥挤,黄英凤半躺在病床上,被子掖到腋下,头上戴着毛线帽,眼皮肿胀面色黑黄,肉眼可见的憔悴,满脸都是力不从心的疲惫。隔壁床暂时没人,两个年纪跟她相仿的老阿姨坐在床沿,正聚精会神的听着端坐在凳子上的男人讲着什么。
这个身穿黑色法院制服的男人哪怕背对房门,翁小筠看都不用看,光凭那搅乱人心的磁场就知道是谁——除了祁阔还能有谁。
祁阔听见敲门声了,但直到把话说完才转过身,晚了几秒,当他不疾不徐半回过头看向翁小筠那一刻,翁小筠顿时脾气都没了,蔫头耷脑的,顶多还剩点委屈,早上的那些不甘和愤怒早不知飞哪儿去了。
祁阔嘴边微微一扬,勾起个淡到不着痕迹的笑,也不知是笑给谁看的。
黄英凤一看是小翁,吃力的笑着:“小翁法官,来,随便坐。”她说这几个字都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仿佛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挑战她的生理极限。
须臾间,翁小筠就后悔了,他现在才彻悟,为什么早上祁阔会如此大发雷霆,会对他说出那些中伤的话。这个案子与他本人无关,在他看来一晃眼就过去的几天时间,对于黄英凤来说却是生命的倒计时,他的生命可以用年来计算,但黄英凤只能用分钟来计算,这就是祁阔早上一再强调的“分秒必争”。
翁小筠把手里的水果摆在柜头上,朝黄英凤鞠了个躬说:“对不起,我本来可以来的更早,是我疏忽了。”
祁阔眼角斜睨着他,一言不发。
黄英凤还是那副苍白的笑意:“你来早了我也没力气说话,然后别跟我鞠躬,又不是瞻仰遗容。”
翁小筠被她这时候还不忘幽默几句的乐观个性逗笑了,但心里却是苦涩的:“你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才从ICU出来没几天呢。”黄英凤才说了两三句话,明显就体力不支,气儿匀不上来了。
“你少说话,多歇会儿。”翁小筠说完就不自觉的看向祁阔,像在等他下什么指示。
祁阔继续来前的话题,回过头问黄英凤:“刚才我说的内容,你都听明白了?”
黄英凤点点头。
祁阔看向翁小筠,像是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一样,伸手要东西:“遗嘱给我。”
翁小筠忙不溜儿的从背包里拿出打印好的遗嘱,毕恭毕敬双手奉上,完全没了早上那点清高劲儿。
祁阔接过遗嘱,粗略翻看了一遍,递给黄英凤,“再看看,确定没问题了,公证处的人马上就到,抓紧时间给你把公证做了,这事不能再拖。”
黄英凤接过纸质的遗嘱,刹那间觉得这几张纸尤其沉重,复杂的心理活动在脸上纠结出一道道皱纹。
一个老姐妹看她关键时候怎么还犹豫起来了,忙劝说:“老黄啊,这时候你可不能寻左思右,不是老妹我泼你凉水,你瞅瞅前天郑奎和他媳妇儿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哎哟哟,要不是在医院,我估计他得大闹天宫呢!”
话音未落,黄英凤的眼泪已经落下,她低头看着遗嘱上的条款,越看越心酸,她从未想过会因为一场病把自己最亲最心疼的人看清,从未想过一套破旧房子能让相依为命的娘儿俩关系彻底崩坏,过于残酷的现实让她望而生畏,她不想知道人性的丑陋,她多希望能有个人一直骗她骗到死的那天……
而翁小筠则惊诧的看向那个老阿姨,她刚才说郑奎前天来医院闹过?这人也太无法无天了,看到老妈命悬一线,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撕下伪孝的面具,都闹到医院来了?!
一提起这茬儿,老姐妹又激动了,撸起毛衣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红印儿:“法官大人,我可没冤枉郑奎,那天要不是我死死抱住他,他连老黄的针水瓶都给扯了,瞧瞧我这手,被他一个大小伙子挠成什么样了。”
这案子听着是真荒唐,翁小筠认为这么悖逆无德的事只有狗血剧里才会有,没想到现实生活里真有这等畜牲,看来他还是太嫩了。
最后,黄英凤郑重其事的把字签了,公证处的人也来到医院帮她办好公证手续,遗嘱即日起正式生效。
祁阔临走前叮嘱黄英凤:“如果郑奎再以任何方式来骚扰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有的是办法治他,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有良知,这是生而为人的底线。”
黄英凤含着泪点头,她已经没有选择,她也不想选择,安安静静走完最后的日子,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