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里的孩子拼了命的想要去城里,只有我们这些半条腿迈进棺材板的人,守着孙儿,喜欢留在这里,外面再好,也比不上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啊。”
一身棉布衣衫的花白老人手里拿着报纸,他不认识字,只能戴着老花镜去看上面的图片,叶均安在一边给他读着内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的孙儿。
不远处嗑瓜子的婆婆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蚊子,说:“听说王家那小女儿今年考得那叫一个好呢,哎呦说是能上个好大学,不愧是在城里读书的啊,这咱们镇上啊,又能走出去一家咯。”
“那小姑娘打小成绩就好,人又懂事,哪像我们家那个,有人家一半我都不愁了。”
“听说人家那学校厉害的很,说是还找了个男朋友带回来,俊的呢。”
青石镇不大,街坊邻居一点事都能传开来,叶均安习以为常的在边上听她们讲。
“哈哈哈哈哈那能有小叶长得俊不。”
周围发出一阵笑声,这群爷爷奶奶经常拿叶均安开玩笑,叶均安不好意思的也跟着笑了两声。
时间就在这样的一言一语之下流逝过,天渐渐黑了,大家都陆陆续续意犹未尽的回家,叶均安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走,等到湿气上来一点,他才慢慢地走回去。
他走的慢,但这条路却是这几天他走的最多的路,路过一家不起眼的老房子时,平时关闭的门今天却打开了,昏黄的灯光从门前溢出,说明这老房子的主人家回来了。
叶均安没有多想,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打算埋首离开。
然而门前石墩子上几张泛旧的老照片却让叶均安顿住了脚步。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又有点不敢置信,虽然这很不礼貌,但叶均安还是走近了些,不受控制的拿起其中一张照片。
“这不可能......”
他呢喃着,眼里满是震惊,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小跑着过来:“哎呦差点忘了,照片可得收回来了。”
那老妇人见一个小伙子拿着他的照片定在原地不动,就连人来了都没反应,她先是叫了两声,见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免皱了下眉,随后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了然道:“我说呢,怎么样,你也觉得照片里的人长得好吧,大的小的都长得好,比明星都好看。”
叶均安像是回过了神,猛然抬头说道:“阿娘,你认识照片里的人吗?”
那老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哎呦小伙子,你这吓人的功夫哦。”
叶均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照片里的人,是我一个认识的人...”
他拿着照片的手微微发颤,那老妇人见他如此,还愣了片刻。
“这...这就是以前来我家的一个客人。”
叶均安看着那张微微泛白的照片,呼吸变的有些轻。
尽管照片已经褪色了,但里面的人依旧和记忆中的一样,清丽脱尘,而曾经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双生子,也在此时填补了记忆中早就模糊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是个被晚霞洒满的下午,柳兰清瘦挺直的身影被光影拉的有些长,而她的身边则是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安静乖巧,生的十分好看,就那样拉着柳兰的手,静静地望着他。
在那如画一般的天空下,仿佛失真似的美好梦幻。
叶均安已经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感受,如今看到这张泛旧的照片,心底翻起几缕悲伤,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揪的他喘不过气来。
“小伙子,你真的认识照片里的人?”
耳边传来老妇人疑惑的声音,叶均安回过神:“嗯,她是我的姐姐。”
老妇人明显也惊住了,说:“哎呀,你说的是真的?这可真是,如果不是真的站在这,我都感觉自己再拍电视剧呢,怎么会这么巧!”
“阿娘,你刚才说她是你的客人,那你还记得,她们当时过来做什么吗?”
这个地方虽然保留着古镇的建筑,但因为地界偏远,很少有人会过来,那个时候柳兰姐带着年幼的卫辞卫逾过来,是来旅游吗?
老妇人惊讶完这缘分之后,便回忆着。
“这事过了好多年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这姑娘带了两个孩子住在我们店里,住了好像有几天吧,当时我儿子从外地回来,我那儿子喜欢拍照的很,可能是觉得这一家子长得好,就悄悄拍了一张,本来是想洗出来送给人家,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姑娘没打招呼就走了,你说走就走吧,还把一个孩子落在我们这。”
她说着,似乎言语里有些责备:“你说你们年轻人带孩子啊,就是马虎,孩子都能忘,那孩子就留在我们家住了一天,不哭不闹,多乖啊,结果第二天,另一个孩子也跑回来了,你说不见大人,把两个孩子留在这像什么话,要是遇见个心眼坏的,幸好人孩子的爸爸来了把孩子接走了,不过这照片就留在我们家了,我们这个店之前就是做镇上生意的,没几个外乡人过来,你姐姐长得漂亮,又带着两个乖娃娃,我印象就深些。”
说完,老妇人就把照片又重新递给叶均安:“这两天回来收拾房间翻到这些照片,有些霉了就拿出来晾晾,没想到就被你碰见了,嘿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啊哈哈哈哈,不过既然是认识的啊,小伙子你就拿回去吧,替我交给她们,也不知道这照片的一家子人现在过的怎么样。”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一道声音:“妈,外面凉,少待些时间吧。”
“哎呀进来了进来了。”老妇人说着就把剩下的照片收好转身离开。
叶均安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垂首看着照片里的人,恍神许久。
照片里柳兰一身青绿的长裙,乌黑柔顺的墨发长至腰间,她坐在花坛边藤椅上,头轻轻往后靠着,耳边的碎发顺着她脸颊倾落几缕,清艳绝尘,而年幼的双胞胎则是站在她两侧,一个抱着柳兰的胳膊,将小脸搁在柳兰的肩上,一个则是拉着柳兰的手,轻仰着头往天上看。
刚才的阿娘说过,柳兰曾丢下过一个孩子离开。
叶均安知道柳兰是个细心重情的人,他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因为马虎而把孩子忘在青石镇。
除非,她是故意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丢下的那个人......
是卫辞...还是卫逾...
不管是哪个,都是不应该的吧。
柳兰这些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卫辞和卫逾那样恨她,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这些事情仿佛就是一团解不开的谜团,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人迅速吞没。
叶均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的家,窗外的蝉鸣接连响着,他将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最后在一声叹息中,把自己的思绪隐没在黑夜里。
这几天,叶均安罕见的没有再出门,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就这样躺在床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这样的平静,在突然某一天,被一通电话扰乱。
“喂?是小安吗?我是谭晓丽。”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卫辞和卫逾的父亲,昨天死了。”
叶均安再次回到那个充满不堪的家时,已经是傍晚。
落下的日光被幽蓝的天空淹没,让人的心情压抑。
推开门的时候,叶均安想过很多种画面。
然而安静漆黑的房间让他驻足在门前,久久没有行动。
叶均安没有开灯,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但这样漆黑的环境却是带给了他安心,他摸索着进去,呼吸声像是落在自己的耳边,忽轻忽重。
过了好半响,他才开了灯,灯亮开的瞬间,他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下。
和离开之前相比,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变化,整洁干净,但或许是太过整齐了,像是许久没有住过人那般,空气中还残留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很淡。
叶均安想了许久。
或许卫辞和卫逾,已经离开了。
谭晓丽曾给他说过,柳兰给他们留了很大一笔财产。
在自己抚养结束后,那笔财产就会转移到卫辞和卫逾的名下,虽然不知道现在算是怎么回事,但从卫辞和卫逾的生活习惯来看,他们总归是不缺乏物质基础的。
然而就算这样想,叶均安却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感到轻松。
叶均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无奈,最后只能用药物助眠。
渐渐地,他的意识下沉,直到最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像是漂浮在一层海浪上,拍打而来的浪层将他吞没,有些窒息的难受。
叶均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胸前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身体似是被什么缠住,仿佛有千万只手在他身上游离,他想摆脱这种怪异的感受,却怎么也挣扎不开,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