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护工阿姨姓周，单字一个梅，四十五岁。她手脚麻利，不太有眼力见儿，还有些唠叨。做的饭非常好吃，得到了刘学的肯定。

不过他对什么都很肯定。

廖远停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常去医院，刘学身边又太需要人，他本以为李单能堪当此任。

周梅是他亲自挑的。有经历比她丰富的，工作经验比她长的，为人处事比她圆滑的。但廖远停就看中她。因为周梅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忍住，问他一句：“孩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廖远停穿的的确少，薄夹克，西装裤。身体素质不怎么样的人被风一吹就得感冒。廖远停慢慢看向她，说冷。周梅的眉头瞬间皱起来，絮叨着冷还穿这么少。她的领导在一旁直汗颜，解释：“周梅，丈夫去世的早，她自己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人还是不错的，就是管的宽，还絮叨。”

廖远停看向他：“我就要她。”

刘学缺的就是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照。

周梅管的宽毫不作假。她是个热心肠，还自来熟，不出一天就和病房的护士混熟了。还给大家带了她们老家的土特产。一种说不上来，长相奇丑的果子，酸甜酸甜的，吃的刘学直呲牙咧嘴。周梅被他逗笑，拍照发给廖远停。廖远停忍俊不禁，把照片存了。

不仅如此，周梅还严格控制刘学看电视的时间，这让廖远停非常满意。但刘学不开心，他也不生气，就是郁闷，腮帮子鼓着，像只小河豚，追问周梅为什么呀。周梅说，一直看电视对眼睛不好，中午应该午睡，这样有利于身体健康，看的久了，还容易近视。

廖远停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刘学看向他，向他求救，他清清嗓子，很正经地惋惜：“周阿姨是长辈，我们要听长辈的话。”

刘学很乖地听话了。

周梅接管刘学后，尽心尽力，又因为性格原因，衍生很多大胆的想法。有一天，她突然在廖远停开会时给他打电话，悄咪咪地问刘学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

廖远停说不严重。

周梅显而易见地放下心，挂了电话。廖远停越想越不对，会都没开完中途离场，跑到医院一看，人不见了。

他给周梅打电话，对方支支吾吾的，最后说，她们在花园广场。

廖远停又赶到广场，看到刘学躺在草坪上打滚，还有一只狗。

白色萨摩耶，体格不小。

周梅提着一个包，里面有煲的汤，以及她自己做的手工点心，还带了毛毯、保温杯、湿纸巾、卫生纸等等乱七八糟的。她不好意思地朝廖远停道歉，说自己没经过他同意就把人带出来了。

“我想着天这么好，经常躺在那床上也不……也不是办法，就想带孩子出来玩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您放心廖先生，我们绝对不去危险的地方。”

廖远停点点头，喊声：“刘学。”

刘学瞬间回头，玩疯了，眼睛明亮亮的，脸蛋红扑扑的，飞快地朝他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只狗。

廖远停忍俊不禁，下意识张开双臂，刘学直直奔到他怀里，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抱了个满怀。

他好开心呀，他第一次这么开心。

廖远停的下巴放在他的肩上，甚至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跳的他的心也跟着跳起来。刘学身上出了汗，很热，整个人都暖烘烘的，有阳光，青草，抱在怀里没有骨头似的软。

刘学笑盈盈地说：“这里好大，有池塘，里面有很多鱼，周阿姨给我馍馍让我喂鱼，还有大竹林，亭子，很多人在那里聊天，比村里的亭子好看多了。”

廖远停放开他，牵住他的手，刘学就拉着他走，边走边说，兴奋又喜悦：“我还看到很多人在跳舞，用那种好快好快的音乐，跳的好整齐，还有还有，河上有人划船，噢对还有好多小狗，都好亲人，不像村里的狗，好凶……”

他似乎被周梅传染了，也絮絮叨叨的，不停地向廖远停讲他今天遇到什么好玩的，新鲜的。廖远停听着，朝周梅伸手。周梅瞬间领悟，递给他水杯。刘学喝了水，还是止不住那张小嘴。

走了一会儿，周梅打断他，说该回去了，晚上降温，她没拿厚衣服，而且刘学喜欢的电视剧要开始了。廖远停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呀。”刘学好奇地问。

廖远停捏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蛋，“笑你的日程安排，还挺满。”

刘学不懂什么叫日程安排，皱着小眉头。

回到医院，周梅很快就把饭带回来。廖远停跟着吃点，但他不吃蘑菇，就都扔给了刘学，被周梅看到，差点提着耳朵训。那一刻，廖远停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他去世的奶奶，他无可奈何：“您不用管我。”

“怎么就不用了？”周梅不认同，“那挑食就是不对啊，你无论是不是我的雇主，我都会这样说，那蘑菇多好啊，多有营养啊，书上说了……”

眼见她又要长篇大论，廖远停连忙比个打住的手势，看向刘学，刘学听的目不转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好有道理啊。”

周梅：“是吧，还是刘学乖。”

廖远停：……

饭后，周梅找到廖远停，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廖远停让她说，她伸着脖子，确保刘学听不到，小声说：“廖先生，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廖远停没说话，她连忙摆手：“我没其他意思啊，我是这两天吧，我就寻思，我看他也能蹦能跳的，不是非要窝在医院不可，要不就把他接出去吧，您那儿不方便，可以接我家，这医院虽然好，但他到底是医院，这环境啊，人啊，都太压抑。我寻思着这孩子也活泼开朗，而且精神方面的问题，也不好治，还不如让他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你觉得呢？”

廖远停微微抿唇。

他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还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两人沉默着，打旁边磨磨唧唧挪过来一人，抱着一捧花，提着一兜水果。廖远停抬眼一看，李单那张沮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他扭扭捏捏的：“书记……我不想走……”

廖远停倒没想开他，一个是他没做错什么事，另一个是他不喜欢换人，只是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别抱着阳奉阴违的侥幸心理。有困难可以及时和廖远停沟通，他不强人所难。遑论他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刘学，身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他没分忧就算了，还拖后腿。

廖远停问：“家里的事情忙完了？”

李单疯狂点头：“忙完了！”

廖远停沉默片刻，在李单疯狂的祈祷中说：“回来吧。”

李单耶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嘿嘿笑着：“我去看看刘学，看看刘学。”

进屋，刘学看到他还挺开心，问他这两天去哪儿了。

李单心情复杂，心想你差点就再也看不到我了。但他没说，只是把东西放下，感叹着给刘学剥橙子。剥水果好像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和每次来必备的流程。他对上刘学炯炯有神的眼睛，说：“以后你就是我爹。”

刘学：“……啊？”

又过了会儿，廖远停和周梅进来了。

廖远停等电视剧插播广告，才看着刘学懵懂无知的双眼，轻声问：“想不想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