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第二十五章

热门小说推荐

“数月前,我们整个家族染上瘟疫,那病来的凶猛,他……他亦离世了。”

谢云流闻言去望向李忘生,后者与他相视一眼,二人皆黯然怔愣。

那位洒脱爽快的裴大夫,竟如此年轻,就离开人世。

谢云流仍有些不愿相信,问那少年:“究竟是什么瘟疫,竟……那你们家族,现在……?”

那少年——也是裴大夫的外甥,名叫裴元,忍着眼中湿润道:“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瘟疫,短短一个晌午,偌大的家族,近百人竟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所以,我承表舅遗志,继续拜师学医,一为治病救人,二为求个解脱。”

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饱读诗书却阅历不深,因此对他的话,二人心中皆是有所怀疑的,但面上不显,只细细听他倾诉。

原来他出生时便早没了父亲,母亲一人伶仃,多亏了裴大夫帮衬着将他带大。也因此,他自小就十分崇拜敬佩裴大夫,二人感情之深厚,不是生父,胜似生父。

也是因着这一层,他才从小就对药理感兴趣,跟着裴大夫了解了不少草药药性之类的东西,还能帮着裴大夫抓药。自然而然,也就时常从裴大夫口中听闻同谢李二人的往事,心中对他们有个模糊的印象,尤其是李忘生额上的一点,这种道士加朱砂的独特标志,也是他昨日怔愣一瞬的缘由。

他与裴大夫亲近,又从小乖巧沉稳,裴大夫自然也爱由他跟着,遇事也不隐瞒。自从前年收到谢云流求助的信,他便撇下手中闲事,一直翻阅各类深奥医书、学习钻研苗疆医术,想着研制出能帮李忘生续命的药。一年多时间下来,倒真叫他查到了其中头道。

研究到后来,所需药材基本找齐,只差一味及其难寻的草药便可开始炼制。彼时裴大夫正于书房写回信给谢云流,方起了个头,裴元的娘亲就招呼着他先吃饭,三人围桌而坐,一桌饭菜才吃了寥寥几口,皆是面色发黑,胸口肚肠剧烈疼痛。

裴大夫应是反应过来不对,当即趔趄着回卧房寻了一个小瓶出来,可惜待他出来的时候,裴元的母亲已经昏迷不醒,无论裴元如何哭喊,都没摇醒她。

裴大夫忍着痛将他下巴一掐,那药瓶里的一颗药丸就被倒入口中,囫囵吞下。

喂完他药,裴大夫面色已经一片青紫,浑身巨颤着道:“可怜我…小元儿,你若无处可去,就去长安,找……”

话说一半,直直倒下,压在他身上,再无呼吸。

谢云流听得眼眶泛红,紧紧咬牙才能咽下喉中悲痛。

李忘生与他紧握双手、相邻而坐,亦是面露哀色、长睫沾湿。

那裴元深吸一口气,反倒宽慰起他们:“这些事都已过去,这多半年来,我一边跟着师父学医,一边也在不断查阅表舅提到的那最后一味药,可惜一直没有收获,所以没有贸然打扰。”

谢云流心情沉重,失去挚友令他万分哀切,一时沉默。

李忘生便轻声道:“为善事者,必享福报,积阴德者,子孙荣昌。裴大哥一生行善积德,帮助过无数人,天道承负,他积累的福泽,必会荫护于你,纵使万物轮回,他一直在。”

他温声细语、徐徐道来,裴元咬了半晌唇,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伏臂痛哭起来。

洛风便红着眼,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可怜小小一个少年就失去了所有亲人,谢云流沉声道:“你在扬州可还有远亲?”

裴元摇摇头,擦着泪痕道:“道长无须担心,我跟着师父学医,也不缺银钱。”

“如此,也好。”谢云流默默道,“你表舅在长安曾买下一个铺子。你……你若愿意,也可随时到长安过活,那里有许多他的好友,我们都会尽力照拂。”

“多谢你们。”裴元抿抿唇,红着鼻尖道,“我曾发誓学医救天下人,若有机会到长安,一定会去拜访你们。”

洛风仍立在他身边,轻抚他细瘦后背:“你切莫过于伤心,这世间失去亲人的人众多,我也、我也没有父母,你若需要帮助,只管找我便是。”

“你这番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裴元握了洛风的手,又扭头看向李忘生,“说起来,既然有缘碰到,表舅写的药方,还是直接给你们吧。”

说罢,他起身回里屋取来一张纸,展开铺在桌上,正是裴大夫龙飞凤舞的字迹:“我想,你们一定比我有本事,能找到那最后一味……”

谢云流扫了一眼,长叹一声:“这人的字真是万年无长进,根本看不懂。”

众人被他逗笑,方才沉郁的气氛这才扫去一些。李忘生摇头笑道:“我来看看……”

沉吟片刻,他忽然咦了一声,问裴元道:“竟是一种蛊虫晒干磨粉?”

裴元点头道:“这也正是它的难寻之处。”

谢云流沉默片刻,忽然低喃道:“能催生白肉附于骨……修补受损器官……”

李忘生一震,望向裴元:“小友可还记得,裴大哥救你时的那药瓶,是什么样子?”

裴元答道:“自然。我随身带着。”随即掀起衣袖,露出细瘦手腕,腕上红绳赫然挂着一个小巧木瓶,花纹质朴古拙,非常独特。

谢云流肃然道:“果然是古错给的这苗疆神药。”

二人对视一眼,李忘生仍自沉思着,就听谢云流问:“你说的那蛊虫,为何如此难寻?”

裴元微吟道:“表舅多番托人打听,回复的消息说是这蛊虫近乎绝迹,连苗疆密林深处的老蛊医都多年未曾寻见了,现今流传于世的,恐怕只有曾经制过的寥寥药丸里,掺着这种蛊虫的粉末。”

谢云流深吸一口气,已然下定主意,转头问李忘生:“可敢赌一把?”

李忘生默然片刻,抬眸对上他视线。

须知谢云流之前为寻找能给他延寿的方法,反复折腾了好几年也无甚收获,到后头竟胡思乱想,试图照着古籍修炼同寿秘法,与他共享寿命……然后便在洞中闭关时生了心魔,险些被诱导走火入魔,所幸被纯阳子及时救回,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后来谢云流被师父押着回到纯阳宫,脸上身上的血都未来得及擦擦,就猩红着眼眶跪上蒲团,足足反省了七日。

想起当时禁足一解就马不停蹄赶来跪在自己榻边的师兄,李忘生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当时体内脏器受伤严重,躺在太极殿动不了,谢云流就握着他的手掉眼泪,一边忏悔,一边哭诉个不停,最后颤抖着吻上他的手。

他说不出话,只能听师兄道:“还好、还好你下山了,还好你也喜欢我……还好,我们没有错过……”

“哪怕时光短暂,也比天涯不见的好……往后师兄再也不钻牛角尖了……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你快好起来……我为你泡蜂蜜水,我给你做糖葫芦……”

从小到大,谢云流总是强大的,高傲的,仿佛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好,从未见过他如此悲戚脆弱过。

可那悲戚脆弱是因自己而起,又无力改变,反倒更让人难过。

“……”李忘生敛眸轻叹,“——赌吧。”

裴元冰雪聪明,只是寥寥几句解释,已将前因后果梳理了个清楚,一时明白了谢云流二人的意思:“我吃了那苗疆的药才得以存活,也许我的血液可以代替那蛊虫,作为最后一味药进行尝试。”

李忘生叹道:“只是要小友受罪了。”

裴元却摇头道:“若不是你们,我哪能活到今天?可见天道自有安排,好人必有好报。”

议定,他将之前准备好的药材取出,洗净双手将鲜血滴入洛风手中的药臼中,随着捣弄渐渐与其它药材相融。裴大夫临去前仍未完成的事,如此也算画一个句点。

李忘生将那药丸吞服入腹,倒也没什么感觉,只静静端坐半晌,未见负面反应。

洛风急得围着他乱转,被裴元一把拉住,安慰几句。

两人年纪相仿,倒很是说得来。洛风道:“你可知道万花谷?”

裴元答道:“自然知道,我表舅曾师从万花一位隐居的医者。”

洛风便喜道:“若你也能入那万花谷,我们俩往后就能经常见面了,纯阳跟万花谷离得很近的。”

裴元歪头看着他憨傻的笑脸:“被你说的,我都心动了。”

谢云流面上一片冷静,眼睛却紧紧盯着李忘生,一双略灰的眸子忽明忽暗,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忘生抬眸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杏眼就染上层笑意,淡淡道:“半个时辰过去了,实在没任何感觉。”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裴元道:“我就在此处居住,若有不适,可来寻我。我师父医术也很精湛,在这附近也算出名。即便我不行,他多少也能帮到你。”

谢云流幽幽吐出口浊气,面色端着未动:“无论如何,裴兄最后牵挂的事算是了了,成或不成,他都尽力了。对了,小友可否告知……他的墓地所在,我们多年好友,去祭拜一番,也算送他离去。”

裴元便给他写了个条子,临别作揖道:“听风儿说诸位是要去参加名剑大会,裴元先祝过李道长旗开得胜。”

依依惜别后,三人收拾包裹,别去扬州。

这第二次名剑大会较之第一届,时日延长许多。正好他们也对裴大夫的死因存疑,决心趁这机会去查探一番,若有隐情,也可给盛年逝世的好友一个交代。

于是将李忘生与洛风送至藏剑山庄安顿好后,谢云流独自踏上前去蓬莱的船只。

此次品剑亦不乏江湖前辈,亦有新近崭露头角的高手,招式来往之间,将台下观众看得热血沸腾,大会一时风头无两,吸引了更多江湖侠客。

轮到李忘生上场那日,谢云流仍未归来。他勤修苦练、剑技超群,甫一上场就有众多人买他赢,连台下的洛风也忍不住参与了一把,被他当场发现,慌得站在临时搭起的打赌摊前直抖。

纯阳首徒静虚子扬名天下,二弟子也没有叫江湖失望,他赢得干脆利落,与他对战的王遗风心服口服道:“李道长年纪轻轻修为已经如此深厚,纯阳后继有人。”

洛风在台下随众人尖叫欢呼,不止为敬爱的二师叔比赢而高兴,也为打赌赢钱了高兴。

——直到散场后钱袋被没收。

小孩连连叫屈:“风儿只是凑凑热闹,真的是一时新鲜!”

被李忘生温声训道:“你师父不在身边,我更要约束你的行为。你年纪还小,若沾上好赌的毛病,就白费了多年的清修。”

洛风不敢再说话,只好噘着嘴抱紧二师叔手臂:“风儿知错了……”

李忘生无情道:“知错了,也还是要没收。”

洛风小声地:“……哼。二师叔坏。”

两人在一片盎然绿意中穿行,廊道修得精致,水波随春风荡漾,美景映入眼帘,洛风忍不住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忘生亦很想念他,低喃道:“是啊,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二场,他对的是十年前打赢谢云流的那位少年,拓跋思南。

时隔十年再次相见,少年已经各自长成青年,但拓跋思南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头发乱糟糟地堆成一团,远远就与他打招呼:“李忘生,你师兄呢?”

李忘生道:“他有事在身,暂时不在此处。不过他一直惦记着你,这次品剑后,拓跋兄可要急着离去?”

拓跋思南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兴道:“不急,不急,我等他回来,再跟他打一场!”

不过这一场比试,胜的依旧是拓跋思南。

李忘生更擅修内功心经,于剑法一道即便再如何勤勉苦练,遇上谢云流与拓跋思南这类天赋万里寻一的存在,也只能坦然甘拜下风。

他心境宽和,散场之后与拓跋思南在院子里又小比了一番,两人倒是十分融洽,那拓跋思南还点了他几下,不忘夸道:“你已是少见的厉害,我喜欢。”

洛风听得毛骨悚然,嘀咕道:“这拓跋大侠说话实在吓人。”这话若被师父听了去,怕是顶着张黑脸就要拔剑。

李忘生却知道他仍是那般澄澈的性子,失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拓跋兄心性依旧纯然。”

拓跋思南拍拍他肩膀,喝了口酒:“说起来,我听说你与谢云流成婚了,但没能赶过去亲眼看看。——不过我真是厉害,当年一眼就看穿真相。”

“呵呵。”李忘生不由想起那些久远记忆,含笑道,“我一直在想,师兄为何突然提出合籍这事……现在想来,恐怕就是你一语道破,才使他生出念头。”

拓跋思南一脸迷茫:“啊?我?”

洛风听得更加茫然:“什么?二师叔,快给风儿也讲讲呀。”

正闲聊着,就闻上空一道风声传来,齐齐抬头望去,正是谢云流回来了。

他似片羽毛般轻盈落地,面色却沉似风雨欲来,走过来坐在空着的石凳上,一字不说,倒是先举着拓跋思南的酒壶灌了两杯。

拓跋思南默默问一旁的李忘生:“他怎么了?我是不是应该先撤?”

李忘生见师兄面色十分难看,已知此番调查想必结果不大好,为防无辜人士遭殃,只好道:“恐怕今日无法再聚,改日忘生自当带着美酒与拓跋兄赔罪。”

拓跋思南连自己的酒壶也不要了,忙不迭起身告辞:“行,等你们。”

说罢风卷残云地逃离这是非之地,留下洛风缩着肩膀不敢吱声。

李忘生安顿他:“风儿先回客房吧。”

他话音未落,洛风就麻利道:“是!二师叔!”说着便躲进了屋里。

开玩笑,谢云流的脾气,即便这些年有所长进,那也是从一百分的暴躁成了九十分,说来说去还是暴躁。

李忘生握住他不停斟酒的手,问道:“师兄,可是情况不好?”

谢云流看他一眼,双眸沉重无光,沉默了许久,才咬牙狠声道:“并非瘟疫,而是投毒。”

李忘生心中轰然一震,急急吸了几口气,才颤着声音问:“投毒?”

世上哪有一个晌午就死光的瘟疫?也不怪裴元心中难安,因为分明是遭奸人所害,蓬莱裴家近百人,才死的干干净净,惟余他被裴大夫所救,从此天地浩大,只能踽踽独自求生。

谢云流蓬莱一行,一路探查下去,越查越心惊,真相水落石出那一刻,竟是从未有过的荒谬。

——原来是有人斗毒,为了比试谁的毒药更厉害,便往裴家的水井中,倒入了毒药。

因此,短短一个晌午,洗漱饮水吃饭,偌大家族,无一人躲过那无色无味的剧毒。

裴大夫医者仁心,即便回了蓬莱,依旧行医救人,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李忘生起身将人抱紧怀里,安慰道:“师兄……”

喉中哽咽,还是没能说下去。

那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为了他们忙前忙后,从未抱怨过一句,却……

谢云流紧紧搂着他腰,向来宽阔的臂膀,此刻却不时轻颤,不过一会儿,腹部衣料就被沁湿,传来眼泪热意。

“这个仇,谢云流自当牢刻心间。”最后,他忍着哽咽道,“——绝不放过那恶毒奸人。”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