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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校长把我送给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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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开往郊区的轿车,后座中年男人对身侧穿着校服的少年说道:“连德,等一下到地儿了记得叫人。资助你的老板姓宋,你叫宋叔叔就成。”

“好的校长。”望窗的少年收回视线,端正坐姿点头。

被称作校长的中年人伸手去拍驾驶的肩膀,问:“小陈,宋老板的儿子是不是也今年中考?”

陈秘书微微向后侧头回答:“是。”

校长噢了声,又问:“你上次跟我说叫什么名字来着?”

陈秘书点开手机翻看一会,说:“宋绍棋,私立征世初中部的学生,中考分数......普通,没意外的话应该会直升高中部。”

“普通?”校长问:“具体分数是多少?能不能进我们学校?”

陈秘书报了个连德分数一半不到的数字,校长前倾的背往后靠上椅垫,喃喃自语:“那是有点难。”

陈秘书抬眼看中央后视镜,尴尬笑说:“您刚调到这儿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学校是市重点里分数最高的,想进来自然不会太容易。”

“我知道。”校长抬抬手,略显烦躁道:“那学校也是要运作的是不是?”

“是,当然。”陈秘书听出领导不高兴了,忙陪笑两声:“还是您想得周到。”

两个大人的对话没有避开同车的第三人,似乎也没必要,连德安静听着,虽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但能猜出他们各自的立场和企图,浅的不说,深的......前任校长调走的原因或许都能揣测出来。

连德自小学就开始接受宋先生的资助,但从来没有见过面,直到今年中考,成绩放榜他是县状元,两家县报纸记者到他家采访,市一中的校长也来了,风尘仆仆的,皮鞋上都是泥。

可能是坐不惯村里通外面颠簸的拉货车,校长脸色不太好,频频鼓起腮帮干呕,屡次推开陈秘书递的手帕和热水,拉着连德的手殷勤地说了好些话,多是鼓励、赞许,客套一阵后问他见过宋先生没有,他起初不知道宋先生指的是谁,校长急说就是给助学金的那人,他才明白过来,说没见过。

“这可不行。”校长摇头,直视连德,两只手摁在他肩膀上,说:“你想想,如果没有宋老板,你说不定小学都没法上完,哪有可能今天考上县状元?”

捏在连德肩上的大掌越发用力,校长盯着他,又别过脸,像在斟酌用词,想责怪他不知感恩,又得忍耐住不对一个孩子说太重的话以免落人口实,欲言又止,最后用力拍他的肩膀,说道:“做人要懂得感恩呐!”

连德没什么表情,说好。

他没说感谢信的事,每学期收到助学款,他需要写感谢信函给宋先生,并且在寄出之前,他要在全校的朝会朗读这封信昭示他的感恩之心,接着这张纸的复印件会被贴在公布栏,直到下一学期新的一封更换上去。

对大人而言,这些措施不过是做给上面的领导看的,对写信的资助生而言却是低人一等的证明。公布栏人人都看得,领导能看,学校里的同学也能看,谁穷、谁要靠别人资助、谁像叫花子一样要饭,看信里签的名字就知道了。

不只“知道”,还要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来看看谁是穷光蛋、谁的爸妈是没钱的穷鬼。朝会念信的时候有老师在,他们不敢做什么,等到了没有大人的时候,就是享受优越感的时候了。

“榜上有名”的贫困生通通被归类为乞丐,是人下人,欺负起来不用怕被找麻烦,反正没有钱,没有反抗的资本。

小时候的连德觉得耻辱,想趁放学没人的时候偷偷把自己的信扯下来,却看见隔壁班那个感谢信贴在自己旁边的贫困生,他拉着妈妈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指着公告栏玻璃里的信纸,声泪俱下像在指控,更像哀求:“妈妈,同学们都笑我是乞丐,我们可不可以不要那些钱了?”

那个同学的妈妈低头流下泪水,没有说话,牵着他的手离开灰暗的走廊。

连德走到公布栏前,仰头看着满栏的信纸,一张张的罪状钉在上锁的玻璃门里,诉说着谁的父母“不够努力,好吃懒做,自己的孩子都养不起,要靠别人养”,谁“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这辈子才会投胎到乞丐家,不要脸到处乞讨。”

耳边响起那些人说的话,连德伸手触碰玻璃门的锁孔,他没有钥匙,打不开,拿不了里面印着他名字的乞丐证明。他才九岁,他没有能力,解不开,破不了他家穷困需要接济的问题。

他没有像那个同学一样拉着妈妈的手来看公布栏、要求共同承担这份痛苦,他深知他的母亲不会温婉地流下愧疚的泪水,而是恼羞成怒搧他巴掌搧到他认错,叫嚣责骂:“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家会这么穷?我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敢怪我?我没让你出去打工,辛辛苦苦供你上学已经对你太好,你竟然还敢嫌我!我真是倒了大霉生下你这个不孝子!”

既然穷,为什么要生下他,多养一个人当然会变更穷,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因为指望他让这个家脱贫,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推到他身上,擅自生下他,在他没有自主能力拒绝时养育他,以勒索他长大后赡养的责任。

知晓自己的命运,连德放下摸锁的手,沉默地离开。

从那之后过了五年,他的母亲继续让他读书,美其名曰供他上学,实际上是因为宋先生资助的钱比他去打工能赚的多太多。

“到了。”

轿车停在一处庭园前,陈秘书熄火给校长开门,连德推门下车,站在修整平稳的柏油路上,看着周围群山环绕,风景秀丽,像世外桃源一般。

陈秘书和门口的保安交谈几句,保安朝对讲机毕恭毕敬地通传,不一会儿就见一穿着素色长袍的男人快步走来,朝校长热情招呼:“王校长!”

“宋老板!”校长笑得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和宋先生先是简单的握手,紧接着就娴熟的勾肩搭背,一块走进庭园内,连德随陈陈秘书跟在后面,有些不解,他从车上的对谈推测校长和宋先生并不认识,大概率没见过面,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这么熟络?是他的推论错误,两人其实早相识,只是许久未见?还是他的推论正确,不过两人演技精湛,就像深交数年十分要好?

连德一边琢磨着,一边走过小桥流水,绕过假山假水,打小亭子过,才从重重迭迭的竹影里看见主宅。

“叩、叩。”宋先生敲响宅门。

开门的是位涂脂抹粉的女人,容貌姣好,脸上在笑,连德却敏锐地感觉到她并不欢迎他们,厌烦油腻谄媚的王校长,看不起自视清高却依然拍着领导马屁的陈秘书,还是嫌弃农村来的土气的他?或许均有之。

“您请进。”宋太太收敛眉眼,将不满的情绪藏进眼底,藏得不算太好,但人人都装看不见。

待他们入座客厅的雕花木椅,每位的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不过有一杯茶盏后空空如也,显然它的主人还没现身,宋先生问宋太太:“绍棋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接客人?”

宋太太细细的眉毛蹙起,很快地解开,说:“我早叫他了,估计还在换衣服呢,我去催催他。”

连德没有漏看宋太太确实瞪了宋先生一眼,原因也不难猜,王校长没重要到得宋家一家三口接待的殊荣。王校长似乎也不太在意,继续热络地和宋先生攀谈,等到茶水添换两三轮,才到了王校长带连德来的目的。

“机会难得,不如拍张照留个纪念?”陈秘书起头。

“好!”王校长聊得起劲,口正渴干了一杯茶,朝连德招手,对宋先生说:“我最敬佩您这种人,老实说有钱真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是您这样有善心,愿意把资源回馈给社会,帮助这么多人!”

王校长压着连德的肩膀,把他摁在王宋两人之间,一边找陈秘书的镜头,一边说:“您看,小连要是没有您,书都没得读,好苗子就这样埋没了,正是有您这样济弱扶贫的善心人士,让我们国家的人才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不敢当,不敢当。”宋先生笑着客套,侧头对宋太太说:“去叫绍棋。”

这次已经不是询问,而是类似命令的语气,宋太太不情不愿地起身,扭着缎面旗袍下的身子,进屏风内去唤人。

“小孩子怕生呢。”宋先生低头整理领扣,看似大度地替自己不懂事的太太和儿子缓颊,王校长当然不好说什么,陪着笑脸附和,又朝陈秘书挥手:“等宋公子来再拍。”

“哎,是、是。”陈秘书识相地收起相机,坐回位子上等待。

连德夹在校长和宋先生之间,没办法偷看悬挂在后方的时钟,不知道等了多久,僵硬的脖子发酸,他忍不住动了下脖颈,刻意向后瞥想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余光却扫到楼梯上的一个人影。

趁校长和宋先生聊得投机,连德转头往后看,长长的阶梯一尘不染,最上阶站着个少年,灰西裤白衬衫,苍白的手发紧的喉结,绷着清秀的脸蛋,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连德。

身旁的两位大人注意到他,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宋先生出声:“绍棋,站那儿做什么?快下来。”

宋家公子下楼梯没有声音,走路轻飘飘的,脸上浮着虚假的笑容,对起身的王校长和陈秘书说:“王伯伯好,陈叔叔好。”

“哎哎你好,你好。”王校长搭着连德的肩膀往外扯,空出中间的位子让宋绍棋入座,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连德双膝前,有些莫名地深了深那抹微笑,说:“连德同学,你好。”

“......”连德不知道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礼貌回应:“你好。”

宋绍棋皮笑肉不笑地嗯了声,坐在旁边,连德穿着短袖校服,胳膊露出的皮肤直接贴上他长袖衬衫,面料很软,坐得挤,能闻到衣料的气息,一种很淡,舒服,好闻的味道。

“喀擦。”陈秘书按下快门,连续拍摄好几张相片,给王校长宋先生看过之后,校长满意地笑,指着相机小小的屏幕说:“宋老板你看,令郎一表人才,您更不用说,这放在一块,真真是蓝田生玉呐。”

连德听着吹捧的话,以为此行的目的达成,可以准备打道回府时,宋先生突然问他:“连同学现在住哪?还住村里吗?”

“是的。”

“哎唷。”王校长明明去过他村里的家,却彷佛刚得知这个“噩耗”,愁眉苦脸道:“市一中宿舍正在整修,承包商前几天告诉我今年夏天老下雨,工期无法顺利开展,恐怕赶不及在开学前完成施工,这可咋办?”

这问题显然不是在问连德,果然,宋先生接住这话头,说道:“村里离市一中那么远,肯定不能够每天来回,要不我给连同学在学校附近租个地住?”

“那不行。”王校长连连摆手,说:“那资助款都是有章程的,得按流程走,就是您心善大方,想多给,那也是万万行不通的。”

宋先生若有所思地沉默,连德也低下头,发现宋绍棋捏着西裤,苍白纤细的手捏得青筋突起,裤子被折磨得皱褶凌乱,下一秒连德就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了,宋先生说:“那不然这样,开学后犬子在市一中隔壁的民办高中就读,我让司机接绍棋的时候顺道接连同学,你看我这地儿也不算太小,多住一个孩子不成问题,就怕连同学不习惯......”

话道说到这份上,连德还能说什么?后背的肉都快被王校长拧下一整块,他只能感激地笑着说:“谢谢宋叔叔。”

尘埃落定,宋绍棋死揪着裤腿的手指脱力松开,颓然地垂至两侧,他本来就白,现在脸上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清瘦的身体被宋先生拍了拍,就像要散架一样。

“以后连同学住进来了,你可要跟他多学学,人家可是状元来着。”

“......”宋绍棋抬起没有光泽的双眸,空洞地看着连德,薄唇褪尽颜色,开开合合,吐出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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