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乞丐？滚出去！”

幽灵区总是有成片的工厂，工厂前有改造了全身机械义体和拿着枪的守卫。这个工厂的守卫比其他工厂更为壮硕，接近两米二高，端着重机枪，嫌恶地看着面前黑乎乎的、看上去未成年的虫族。

幽灵区有相当多无家可归的乞丐，有些成群结队，有些形单影只，但他们都穿得肮脏而破旧，就像现在守卫面前的这个虫族那样。

这家伙不知道刚刚从哪个垃圾堆里出来，身上都是烟尘和火药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穿得黑乎乎的，看不清脸，双手揣在卫衣的口袋里，身上被黑烟熏了一遍。

守卫将枪对准了这个虫族，警戒地看着对方一步步朝着工厂大门迈进，朝他身边开了一枪。

对方恍若未觉，继续往前走。

“砰砰！砰！”

守卫不再警告，对准对方连开几枪，却像是发了空包弹，那个穿着卫衣的家伙依旧在慢慢地、悠闲地向前踱步。

守卫瞪大眼睛，就在他准备对着对方清空弹夹的时候，被一只机械手拍了回去。

“机械先生？！”守卫看着急匆匆跑出来的高大雌虫，下意识地喊出了机械的名字。

机械是所有工厂的总领导，负责工厂的规划和管理，是他们难以接触的上司。

机械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守卫，直直跑到简玬的面前，从背后探出的机械爪像八爪鱼的触须一样慌乱地摆动，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对面前这块黑乎乎的简玬下手。

感觉简玬被什么炸了一遍。

按历史经验来看，应该是被他自己炸的。

机械的脑子一片空白——事实上他的脑部结构也很大程度上被机械改造过一遍。旁边的守卫还没有来得及问出任何话，机械就一把公主抱起简玬，朝着工厂内部冲了进去。

“机械，我没事，咳咳……呸，”简玬吐了一口嘴里的灰，“我就是不小心炸到自己了。”

“你、受伤了……”机械断断续续地说着，跑得很快，很快就将简玬送到环境更好的休息室，再把他轻柔地放到沙发上。

刚刚开枪的守卫也跟着一路狂奔过来，在反应过来简玬的身份之后吓得腿软，惶恐地在简玬被放到沙发上之后拼命道歉。

简玬摆摆手，把他送了出去。

机械小心地为简玬剥下外衣，确认简玬并没有真正被烧到多少之后松了一口气，熟练地半跪在简玬旁边，为简玬清洁创口、上药。

简玬不管机械的动作，看着主控室下方的工厂。

这个主控室可以通过单面落地玻璃俯瞰下方的工厂，再去看工厂中一条条精细的流水线，虫族职工与高精度机械一起劳作，但机械覆盖了整片工厂的更大范围。

一眼望去，透过这片单面镜看不到流水线的尽头。单调的色彩和机械臂显得冰冷而肃穆。这个工厂对一切环境的要求都比其他军工工厂的要求更高。

这样的工厂在几年内迅速地建起，由简玬控制，在幽灵区还有数千处，未来还会更多。产业链遍布整个星群，连接整个虫群文明。

机械的行动非常细致，迅速地把简玬的伤口处理干净。然后站起身对简玬说：“我帮你拿衣服……”

他的声音带着僵硬的机械感。

他的全身都被简玬改造过，是整个虫族文明改造程度最高的个体，程度极高的机械改造也给他整个虫族的躯体带来一种冰冷感。

简玬点点头，机械就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简玬看着门后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微笑着说：“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雌虫孩子，大概七、八岁左右。他很不自在地站着，低着头，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看着简玬。简玬招招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一样走了过去。

这并不是纯粹的幽灵区的孩子会有的气质。未受过多少教育的幽灵区雌虫身上会有一种瘦巴巴的野气，这个看上去则更为斯文。

孩子问：“哥哥，你是谁呀？”

“哥哥是刚刚走出去的哥哥的老板。”简玬笑了一下，捏了捏虫族小孩的脸。小孩看呆了，就任由简玬去把他脸上的肉揪起来，然后松开。

简玬接着问：“你认识刚刚那个哥哥？”

虫族小孩点点头：“他是机械哥哥。”

“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虫族小孩把刚刚机械冲出去的时候嘱咐他的不要去打扰简玬也不要透露身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来得及看简玬的脸直接回答：“机械哥哥给了我们住的地方，还给了我们吃的，找老师教我们知识。”

听上去像个收养院。

“哦，这样啊……”简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上去比较满意这个回答，掏了糖塞到虫族小孩手上：“给你糖吃。”

只给了一颗，很抠门。

“谢谢哥哥，你真的好像天使……”小孩把糖收好，鼓起勇气，想继续和简玬搭话，“幽灵区大家都说新建立的工厂给了我们吃的住的，你是好人。”

简玬笑着问：“啊？这是他们说的吗？”

他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虽然笑着，但似乎并不是因为多开心，但也并不生气。

虫族孩子点点头：“机械哥哥也很喜欢你，他总是对着你的视频发呆，有的时候会被我们发现。”

简玬摸了摸孩子的头：“你们以前生活得怎么样？”

小孩瘪瘪嘴。

“没关系，你说吧。”

小孩摇摇头，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机械哥哥说我们只要好好学习就有机会到工厂工作了，我们还有机会到上面的世界……”

他充满期待地问简玬：“上面的世界，是不是很棒？听说那里有很大的房子，还有很多好吃的……”

简玬想了想，笑着回答：“还不错吧。”

他没有讲更多的什么。

这个时候，机械打开门看到了简玬旁边的虫族小孩，手上的衣服差点掉下去，冲到孩子面前，睁大眼睛，看看虫族小孩，又看看简玬，把衣服放在简玬旁边鞠了一躬，然后双手按着小孩的肩膀，推着小孩走了出去，关上门。

过了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回来，扑通一声跪在简玬旁边的地上，惶惑不安地抬头看着简玬。

简玬说：“那糖又没毒，看把你吓得。”

机械的手指放在膝盖上，唯唯诺诺地纠结着自己的手指，巨大一只金属雌虫此刻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我、建了一个，孤儿院……没告诉您，对不起……”

“你做得挺好的，不用什么事都按着我说的做。”简玬脱下上衣，换上机械准备的干净的新衣服，一颗颗系上纽扣，居高临下地看着机械，语调恢复了寻常的无喜无悲，“合适的时候就该背叛我。”

他并不是在说气话，而更像是在劝导。

机械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所措地抱住简玬的腿表着自己的忠心：“我、不会、背叛您……一辈子都不会……！”

简玬看了机械一眼，笑了，拍了拍机械的脑袋：“别怕，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我这次顺便来这里找你是为了安排接下来的建设。”

他把芯片直接插入机械的后颈，调试，开启。

机械的身体构造能够直接开始接收并分析简玬嵌入的数据。

“反垄断指控，信息安全指控……”

简玬打开手腕上电子终端的全息投影功能，联系机械的体内信息终端，手指划过全息显示的画面。

他看着上面自动分析出的概率，手指轻轻一翻，将这个数据删除，重新输入一个全新的数据。

他重新建立模型，估测概率。

这些指控后面跟着一串虫族高层相关利益者的名单，简玬拉出这些照片，翻转，相关的人物之后又跟着一串联系方式。

他轻轻敲了敲这些联系方式，把它们发给了奇菲。

“看懂了吗？”做完这些事之后，简玬低头问机械。

机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似乎对简玬安排的计划很不可置信，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这是一份极其复杂而庞大的企划，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简玬及其手下团队能做到。

即使有第三个团队之外的虫族提前知晓了这份计划，也没有任何能力将其落地，因为虫族根本不会明白也无法理解建立这些基站和高塔是为了什么，也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推动这些设施的建立。

“看懂了就去做吧，缺钱朝我要，缺人脉找奇菲就行。时间和资金成本多少无所谓，你需要做到最好。”

简玬有拍了拍机械的脑袋。

机械拼命地点头。

或许有的虫族高层会很熟悉机械的这张脸，也知道机械曾经是什么身份——石油大亨唯一的私生子。

简玬抽空了机械的肌肉，填补上金属，然后改造对方的神经，将他作为人质。

这也是他一开始向这群权贵证明自己实力的恶作剧之一，那次改造理所当然地激怒了那个极其有钱的石油大亨。

那次的结局是，那个石油大亨过了八个月宣告破产。

紧接着是大批量的失业，有谁跳楼了，随便是谁都行。然后被对方控制的那条产业链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塞尔斯手中——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简玬蜷缩在沙发上，送走了机械，倦怠地看着单面落地玻璃外的一切，空旷，机械化，却并不完美。这些流水线上仍然有虫族的参与，他们的行为充斥着随机。

电子光屏的光闪烁，照在他的脸上。此刻的他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但无人敢去得罪，也没有谁敢去亵渎。

工厂的机械流水线仍与虫族一起重复地循环运作。

紧接着蔓延的是冗长的无趣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