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总统的虫族迅速地被找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戴面具,逃跑后仍穿着那身血色舞裙,在被抓捕后对刺杀总统的事实供认不讳。
这是一场惊世骇俗的当众谋杀。
新闻铺天盖地,争相报道这场谋杀,将杀手的生平挖出。
一个自小被当作舞者培养的类雄,一个失去了绝大部分虫甲的雌虫,用手腕处的尖刀虫甲结束了总统的生命。
他声名显赫,有多处巡演,花边新闻不断。
他的生父同样是极其优秀的类雄基因,买家在数年前用一点五亿的天价买下了当时正在怀孕的生父,在他诞生之后便精心培养……
震惊,指责,惋惜,海浪一般的舆论声潮铺垫盖地,听说在短短的时间内数位位高权重的上等虫族纷纷花重金为这位美艳的舞者求情,但因为手段和影响极其恶劣,他被判处当众死刑。
整个过程相当快,快到引爆了所有虫族的关注,震撼到将西林思银行倒闭的信息都埋没在声浪之中,而少有虫族知道到底是谁有资格将排名前十的西林思银行收购,这将会是一块烫手山芋,无人敢接手。
银行业重新洗牌,银行股价狂跌,许多小银行迅速破产,小西林思被捕入狱,其他员工整合清算。
一切都好像在一周之内发生了。
这周将会被记载入历史,如果虫族还有未来的话。
法槌落下,加害者被当众上了处刑架。媒体架设好高清摄像,镜头环绕着死刑台上的白色长发虫族。
他的皮肤同样白得像在反光,血色的双瞳红得漂亮,仔细看去却是偏向于桃红,而不是真正的血红。
他的脸漂亮得毋庸置疑,身姿高挑修长,即使是被扯上死刑台,他的脚步也轻盈得像在跳舞。
纯白的长卷发被绑起,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脸色很白,神情却很淡然。摄像机的声音和台下的喧闹声就像他登上的不是死刑台,而是又一个舞台。
虫族的视线在他身上,带着探寻,带着好奇,带着欣赏,带着遗憾,带着兴奋。他却全然像是没有看到那些视线般,眼神淡漠地巡视着露天的舞台下熙熙攘攘的虫群。
直到他看见了某个身影,脚步微微一顿,像是其他所有停滞的时候那样,他迅速地被狱警拉着合金锁链扯走。
合金手铐死死拷在他的手上,他被注射了大量的麻痹毒素,让他行动迟缓,他却在看到台下的某个虫族之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站在台下的帕卡德站在简玬身边,他记起来了,他在几年前确实陪着简玬见过这么一个虫族,只不过他当时眼里仍然只有简玬和工作,所以只对此有一个粗浅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舞者和现在没有什么差别,或者说当时的对方同样憔悴而摇摇欲坠,整个身体被包裹在昂贵的皮草大衣里,和简玬、和他,在一家极为私密的高档酒店会面。
在包间里,类雄舞者翘着二郎腿,瘫在红绒的小沙发上不停地抽烟,神情厌烦,和被媒体包装好的那个笑容灿烂的清纯明星除了外表外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烟雾缭绕到帕卡德都觉得有些不适,浓烈的气息熏进他的肺部,他身边的简玬却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
说起来,这数年间简玬好像也只有外貌变了,性格仍然没变。
死刑台下的虫族开始蠢蠢欲动,帕卡德试着去回忆他们相见时的细节。
当时的类雄舞者一根一根地抽着昂贵的烟,抽到金子制成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灰,才看向他们。
确切地说,是看向简玬。
就像在死刑台上看的那眼那样。
至于简玬和对方说了些什么,帕卡德记不清了,只记得几句话过后,简玬站起来,走到对方身边,用手缓缓揭开类雄舞者昂贵华丽的皮草大衣——里面是一丝不挂的身体,柔韧,有力,干净,没有一丝多余的毛发。
被当众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类雄的眼神却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任由简玬的手指滑过他的脖颈、乳头、腰线,再用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挑开了他的大腿。
类雄的神情依然倦怠而麻木,简玬看上去也似乎并不想和对方性交,帕卡德则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整个华丽的套间里处处透着某种古怪感。
它色情,又与色情无关。
在窥视完舞者的裸体之后,简玬坐在了舞者的腿上,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躺在对方的怀里。
雌虫舞者其实是比简玬高上一些的,但如果简玬穿上高跟鞋会混淆这种视觉差异,坐下之后则让人全然感觉不到两者的身高变化。
年轻的小雄虫好奇地凑过去,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个被改造成了最原始的雄性的样子的雌性。他细细地用视线和手指舔舐过对方的眼、鼻、口、肌肤。
这些动作与其说是情人之间的安抚,更像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探索。
他的手指缠绕着对方同样雪白的长发,逗弄,追逐,玩耍。
但他们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
简玬窝在对方被毛绒皮草包裹的赤裸怀里,缓慢地磨蹭,然后睡着。
像婴儿安眠于最原始的子宫。
白色长发的类雄又拿起一根烟,但没有再点燃,垂下双眼。
帕卡德坐在旁边,视线只落在简玬身上,无心关注其他。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地流逝。
然后简玬醒来,他们告别,会面结束。
再次见面,这个舞者就被送上了死刑台,也就是此刻。
哗啦啦……
沉重锁链的声音。
在他脸上,低低的笑容开始渗出,他被推到众人面前。
上等虫族们站在阳光下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死亡,多美的一场绝唱!
“您为什么要杀死总统呢?”有虫族高声问。
雌虫舞者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又高声地、畅快地说了一声:“因为我恨他!”
虫群一片哗然。
雌虫舞者环顾台下,眼神里是一片麻木,又带着某种释然。有的权贵在台下,前呼后拥地来观赏他的死亡。
“有人说不是你杀的总统,你完全可以脱罪!”有记者提问,“舞台上帷幕层层,最后被大火焚尽,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你顶替了谁?”
“不,总统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雌虫舞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想要冲下台,却被沉重的链子牢牢扯住,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我杀了他!”
他干涸的神情里渐渐染上了某种狂热,他环顾四周,急切地寻找着某个身影,却不是那些为他求情的权贵,也不是花了重金那些想要把他保出来的家伙。
不是那些嘴上说着爱他、珍惜他、同情他,又一次次把他推向舞台的上等虫族。
但在真正找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又触电般收回。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恨他,所以我杀了他!”
在这颗星球上,有个家伙欠下的情债很多。
简玬站在帕卡德的身边,抬着头,眼神淡漠。似乎根本不是在看一场死刑,一场被他策划的谋杀,也不在意有谁因他而死。
他像是从未意识到有谁喜欢过他,也不想意识到有人喜欢过他,或爱他。
如果他意识到这一切,将虫族作为工具推出去送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犹豫?
没有答案,因为没有如果。
雌虫舞者的眼里闪烁起狂热的爱意,他仍然记得四年前简玬把他送出去时说的话:
“你思考完了吗?”
当时的他他搂着自己的皮草大衣,倦怠地回答:“你买下了我,然后你可以操我,食用我,肢解我,随便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简玬问:“这对你来说比死的诱惑力更大吗?”
类雄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答。
死刑开场,又一块拼图被严丝合缝地拼合上。
当耐心地拼上所有拼图的时候,这个答案可能会被完全颠覆,也可能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会浪费大量的时间,而且结论往往是后者。当他们仍然是肉体凡胎时,他们没有足够多的信息资源、时间资源来思考这一切。
但有的事情偏偏是反直觉的,它逼迫人思考,逼迫人耐心。
他们无法毫无成本地直接获取到一个答案。
那么他们自然也不会去思考所有答案。
那么因为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而杀一个人的原因就暂时能被接受。
所有虫族注视着一个昂贵的、几乎不可能死亡的虫族,一步步踏上刑场。
他要死了,他们理所当然地想。
舞者的笑容越来越癫狂,兴奋快要溢出胸膛,而不再维持着舞台上那苍白、精致而完美的笑容。
但无论再怎么癫狂,他的笑容始终带着训练有素的美感,从他一出生就注定所有家伙都不愿意他去死。
他太贵了。
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根本漠不关心,漠不关心到丝毫不在乎他选择生还是死的家伙,只有一个。
处刑手举起枪,雌虫舞者的眼里却似乎根本没有那把枪,他把空洞而喜悦的视线投向这群不想让他死的家伙,眼里是淋漓的快意。
“我爱一个人。”他开口,声音通过隐藏的麦克风和显示屏转播到所有虫族面前。
他说的是“人”,而不是“虫族”,那是个古老而古怪的发音。
沉默片刻,他接着开口:“因为他满足了我的欲望。”
虫群哗然,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说的是这么奇怪而让他们幻灭的话题。
砰!
一声枪响。
这一枪却没有打中头部,而是打中了腹部,鲜血涌出。
砰!
隔了一段时间处刑手才打出第二枪,打中了胸膛。
雌虫舞者的身体因为剧烈疼痛而颤抖着,跪倒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他演了一辈子,现在偏不要让这群观众如意。
砰!
第三枪,他的脖颈上被开了一个血洞。他彻底倒在地上,鲜血蔓延,了无生气。
安静的虫群终于开始沸腾,他们讨论,他们交头接耳,他们总是在讨论,在群体之间传递信息,然后得出一个相对统一的答案,他们满意的答案。
简玬转身,头也不回地对帕卡德说:“我们该走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同学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