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谁的脚步声靠近帕卡德,一只手落到了他的脸上。帕卡德迷蒙地睁眼,手指有些使不上力气。恍惚中,似乎那是一头雪白的银发。
“简玬……”
他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帕卡德慌了,又叫了一声:“简玬……!”
他似乎是出了幻觉,眼前的简玬里他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朦胧不清的身影。
有谁碰触到他颈部的项圈,手温柔地摩挲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声叹息:
“你身上的项圈……我会帮你解开的。”
咔哒一声。
电子项圈被解开的声音。
听到这声轻轻的脆响,帕卡德瞬间清醒,凉意从头顶窜到脚底。
哐一声,圣虫就被他按到了地上。
帕卡德暴怒地低喝:“你做什么!”
他几乎愤怒到浑身颤抖,慌乱地把项圈给自己重新扣上,瞬间意识到刚刚他被什么人摸了一遍!
圣虫,一个雄虫!
“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安排了这片区域的监控,你不会被监视,逃走吧,帕卡德,或者来我的麾下。我不会像简玬那样,我会好好地对你、尊重你。我了解过你的身世,你比其他虫族优秀上许多倍,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圣虫刚抬起手来,想抚摸一下帕卡德,就被帕卡德啪地打回去。帕卡德捏起圣虫的手腕,下一秒,有录音摄像功能的电子终端被他捏得粉碎。
圣虫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微微皱起了眉。精致的面庞上,有让人无法忍心下重手的清冷感。他抬起头看着帕卡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的手想要抚摸上帕卡德结实的胸肌,淡淡的信息素气息灌入帕卡德鼻腔。
帕卡德掏出绑在大腿上的手枪,顶在了圣虫的手上。
“再敢碰我一次,这把枪对准的就是你的头。圣虫,别来和我装。”
圣虫眯起眼睛,声音也有些发冷了:“他到底给了你什么?不可能有虫族愿意自己戴上这样的项圈,平等是每个人应该有的追求。”
“脑残。”帕卡德笑了一声,“靠和雌虫上床上位却标榜平等,你操过几个人的屁股来向他们要钱?你除了是个雄虫,倚仗着你那根屌来靠着雌虫送的资源往上爬还会什么?除了性别外没有任何人格魅力和竞争力,你就拿着这个沾沾自喜?”
“你也是幽灵区出身,你应该明白往上爬对我们来说究竟有多重要!这只是必要的手段而已。”圣虫紧紧皱着眉,手还被帕卡德的手枪抵着。
“你要是再来熏我,我就把你一枪毙了。”帕卡德把枪口挪开,对准了圣虫的脑袋。“你想和我做爱?像你和其他雌虫做爱来换取他们身上的资源那样?”
圣虫低低地说:“你别和我说你有多干净!”
帕卡德听到圣虫的话,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应当是很好看的,只是此刻,他的笑容就多了自嘲感。
他嫉妒圣虫,至少别人给他资源的时候还要求他拿着身体来交换。
而他呢?简玬给了他钱,给了他地位,却永远不想碰他。
他多想和其他人心里想的那样是个爬着金主的床上位的家伙!至少多少还能欺骗自己,简玬能更需要他一些……
可简玬没有。
简玬从来都没有。
因为简玬不需要他。
帕卡德颤抖着声音开口:“是,我不干净,我就是个幽灵区的下等虫族。你知道吗,我在幽灵区里唯一的亲人就是被想攀附权贵的‘朋友’欺骗,一起被人贩子抓去送到了上等虫族的餐桌上,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切成了肉块,而显示屏上还播放着你的新闻,所有人都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
我恨死你们这群上等虫族了……你在华贵的大床上和身份高贵的上等虫族做爱的时候,用媒体来宣传你自己,告诉幽灵区那群人通过卖身得到金钱地位是值得骄傲和同情的时候,穿着华贵的礼服和军火商人做着交易的时候,幽灵区到底在发生什么,你看到了吗?你一点点地用你口中的道德伦理和悲惨身世腐蚀着这个秩序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吗?你只觉得你伟大!所有人都觉得你伟大!我操你的伟大!”
帕卡德的枪口往下压,压得圣虫几乎窒息。
浓烈的杀意让圣虫睁大眼睛,却坚持开口:“那你应该更恨你的主人!”
“是,我恨他。”帕卡德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圣虫,“他操控股市,贩卖军火,食用同类,以欺骗他人取乐。我恨他到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没有个体能脱离整体而存在,他们同样是腐蚀秩序的一环,无论他们辩称自己有多善良,或下等虫族们认为他们有多善良。简玬会承认,他也会承认。
而简玬知道这点。
所以他才会留下他。
他们都期待着一场死亡。
完全脱离了虫族的肉体局限,脱离了为了繁衍而疯狂收集资源的本能的死亡。
“放开他!”
一声怒喝,高大的雌虫从没有关闭的门口处闯入。帕卡德站起身来,系紧了身上的浴袍,冷冷地看着对方。
这是圣虫的爱人之一,忒休斯。
圣虫留了一扇门,而他并没有点破。
如果不是简玬出声,如果不是为了完成简玬“谨慎些”的嘱咐,他会立刻,在这里,杀了圣虫。
而不是和他废话。
也根本不会考虑留门。
圣虫被忒休斯带起来,忒休斯看上去很愤怒,圣虫却安抚地摸了摸对方:“……我没事。”
忒休斯狠狠瞪了帕卡德一眼,后者却笑了。
帕卡德知道,很多时候,他自己的习性和性格确实和简玬如出一辙。
人在足够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与他相似。
而忒休斯的基因威压?
——简玬早就消除了那种东西。
看,上等虫族自以为的高级,对于上等虫族自己来说,也不过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把戏。
只是他们不愿意而已。
“我明白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总而言之,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不会说出这件事,你也别追究了。”圣虫转向帕卡德,落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说:“忒休斯,我们走吧……”
帕卡德沉默不语,等着那两人离开之后,手落到自己的脸上……
然后狠狠地往下抠挖,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忽然,帕卡德冲进了灰棕色调的浴室,低头在洗手池前,因为反胃而呕吐不止。混杂着酒液的味道和胃酸,即使洗手池的自动清洁功能很强大,他也在不停地呕吐,反胃,将晚宴吃下去的所有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圣虫手指的触感停留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帕卡德低头吐得昏天黑地,将自己最后一点能吐的都吐了个干净。
哗哗的水声,伴随着清洁液被挤出的声音。帕卡德的浴袍落在地上,他疯狂地按压着清洁液的泵口,让它溢满自己的手,然后涂抹到自己的脸上、身上,搓洗出大量的白色泡沫。他疯狂地刮着自己的脸,把皮肤搓到通红发烫。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他任由最大的水流浇过自己的身体,从上往下的冰冷却根本无法比过他此刻的心脏。它几乎停止跳动。
太脏了。
太脏了。
太脏了。
就算他压制着圣虫的时候是隔着布料,一开始圣虫手部的触感还是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是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记忆力。他把沐浴液咽进自己嘴里,吞咽下去,被刺激到食道,然后又开始不停地干呕。
狼狈不堪。
他不再是那个在名利场上和上等虫族谈笑风生、备受尊敬的帕卡德,也不再是那个把枪顶在圣虫脑袋上的家伙。他拿出小刀,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的脸,在水流的冲刷下,一点点刮下被圣虫碰到的皮肤。
剧烈的疼痛让他心安。
鲜红的血液被水冲淡,呈粉色状流到地上。帕卡德颤抖着拨通了急救中心的通讯,在这之后,他必须去植皮。他已经足够肮脏,不想让简玬看到一个并不完整的自己。
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次来者不需要权限,也并未使任何手段。
然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哒、哒、哒。
皮靴的声音。
他走到全身赤裸地跪坐着的帕卡德面前,居高临下地,将视线落在帕卡德身上,看着对方血淋淋的脸和脖颈、胸口,然后关上了淋浴喷头。
帕卡德当然知道这是谁。
即使不用抬头,他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到底是谁。
他垂着头,任由温热的血液涌出他的肌肤。
“我爱你。”
帕卡德开口,每牵动一寸肌肤,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爱你……”
他抬起头,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血液溢出,将脖颈染成深红色,显得赤裸而可怖。那双眸子死死地盯着简玬,带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偏执和狂热。
他恨他,他爱他,他想被他杀死,也想杀了他。
他浑身赤裸,逃无可逃。
帕卡德不知道自己流泪了,泪水从眼眶溢出,和血液混杂在一起,滚烫而疼痛。
简玬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扯下浴袍,盖在他的身上,系好带子。
他摸了摸帕卡德的头,然后走开,任由医疗团队带着医疗器械一拥而入。
然后简玬再次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