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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年一度的“赛马”盛事,如期举行。
所谓赛马,当然并不要求这群上等虫族二代们拿出真正的马匹,而早已被改装的超跑和简装机甲代替。
而这儿,也不仅仅是二代们的场所。
“开来的时候小心点,它不便宜。”
有二代将一串钥匙扔给自己的家仆,耐心地嘱咐道。
家仆小心地接好,鞠了一躬,快步离去。
“真想在这里看到那辆黑色幻影啊,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们一届的?这几年都没见到过他。”
“拉倒吧,想想还差不多。”
“但那次广场他不是出现了吗?或许呢……”
人潮涌动,盛景纷呈。
各色的跑车响着轰鸣,缓缓陈列在赛道之上,随着一声令下猛然窜出。
有的虫族揽着面容优越的家宠,享受着他们的侍奉,在看台上与其他二代推杯换盏,将精酿的酒液灌入喉咙。
有的学生早已准备好在这个节日盛装打扮,寻觅着能在接下来的生活里能用大量金钱将其高昂生活费包揽的金主——有的时候,金主们可能就在比他们低年级的新生之中。
财力,能力,人脉,肉体。他们炫耀着自己能够炫耀的一切,交换着利益,为后续的发展铺路。
这样奢华而富饶的场面,是地底幽灵区的虫族一辈子不可能见到的盛景。
“凯文,你可准备好了!待会儿盯上你的人很多,谁都想挑战你,你小心点,可别被吓得尿裤子了。”
“放马过来吧!”凯文对着对面比了个中指,拉开外套,露出里面精壮的身材。他把外套扔给一旁的小跟班,为简装机甲而设计的贴身布料材质紧实,紧紧包裹住身体,将他的身材勾勒得足够清晰。他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健康而有光泽,而宽阔的肩膀,饱满的胸肌,陈列整齐的腹肌和清晰有力的腰线,已经让许多人暗暗眼红。
如果没有点儿资本,也当不成从小到大的校霸。
但说到底,凯文在一些自诩精英的虫族的眼里,也仅仅是个不学无术、吃着天赋的纨绔而已。
二代们吹起口哨:“凯文,瞧你这一大包,你爸的情人可有福了!”
“去你的!”
凯文应答着虫族们的调侃,目光却在找寻着什么。那抹银色的身影似乎不在这儿,这让他莫名地有些慌乱:“你们看到我那个舍友了吗?”
“你说的是简玬吧?他在那儿呢……嗯?那不是贵族的下仆吗?他在简玬身边做什么?”
目光追随之后,众人只看见贵族的下仆站在简玬面前,微微弯腰,和他说着什么。
“说起来,我们还从不知道简玬的身份……他怎么和贵族有接触?”
在这个世界中存在天生地能更好地操控虫甲、拥有更强虫族基因和智慧的“贵族”,即使几千年来,贵族这一体系逐渐为资本所代替,二者之间也逐渐显现出分庭抗礼的态势,但对于上流社会的虫族而言,“头衔”和“血统”仍然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这说明他们能够更好地从千年前的灾变中活下来,并将虫族文明延续至今。
得到“贵族”的血脉,依旧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说起来,这么漂亮的虫族,应该不会没有被贵族看上吧?”另一个虫族提出,“简玬一直底气很足,难道是因为……”
“不可能。”凯文打断了对方的话。
如果他们知道简玬的真实身份,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言论,而简玬也不会不明白这点。而他宁愿被非议,也一直隐瞒着身份,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
说起来,即使简玬那张脸在网络上掀起巨大的风浪,他本人好像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意识之间,许多虫族的视线已经落到了简玬和贵族那个下仆之间。
只见他们谈了几句之后,下仆便鞠了一躬转身折返,姿态优雅地上了贵族的悬浮飞艇。
悬浮飞艇里的空间完全隐蔽,看不见内里的情况。过了没有半分钟,一个高大瘦削的虫族便缓缓地从舱内走出,顺着台阶而下。他身上的虫甲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和普通虫族的质感并不一样。额头的触须也显得更为精致,结构的排布错落有致。
这是一个纯正的贵族。
在许多虫族的目光之下,贵族缓缓走到简玬面前,微微躬身,抬起简玬的手,在手背上轻轻置于一吻,再让简玬先行,自己则是在简玬身侧跟随。
两人走进悬浮飞艇之后,舱门关闭,下仆站在门外驻守。
亲自迎接,平级跟随,两人之间的地位不言而喻。
无论是贵族,还是简玬本身,都是足够吸引人视线的存在。亲眼看见这一切,就连凯文也有些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简玬和贵族之间的接触。而身为二代,在尚未继承父辈家业之前,他们并没有和拥有贵族血脉的虫族接触的资格。
这群贵族向来自大,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他们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这么做。这等于在向所有人宣布,简玬的身份足以让他以贵族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来向众人担保这一切。
一个类雄小情儿样的玩具能让贵族施以礼节?
那他们真的是闲得蛋疼。
二代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声开口:“……你们看到贵族头上的触须了吗?这个等级……”
“我爸说等我真正继承家业五年后,才能介绍给我认识这样的角色。”另一个二代酸楚地开口。
而这样的“认识”,对绝大部分虫族来说,也只不过是得体地有一个恭维对方的资格而已。
舱门关闭后,简玬找了距离最近的沙发椅,兀自坐下。
这里是一个独立且私密的空间,内部比外部看上去更为宽敞。装潢延续了贵族一如既往的奢侈优雅,其中恰到好处地陈列着收藏品。
简玬翘着二郎腿,等对方落座。
“家长委员会在调查你。”朱尼厄斯将自动移动的沙发椅移到简玬面前,再在简玬面前坐下。他的领口高高立起,精致繁复的礼服将躯体包裹得严密。比起他身边那两个裸露了大片肌肤的虫族宠物相比,他像个严谨的禁欲者。即使在这片没有强烈光线的空间,他依旧戴着一幅黑色墨镜,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我知道,他们已经有行动了。”
简玬的双眼微微眯起,并没有在意环绕在朱尼厄斯身边那两个虫族对他惊艳的视线。
这个空间里的陈设更多地具有古典贵族的气息,与朱尼厄斯手上戴着的类虫甲的戒指相互呼应。
“你到底想在这所学院做什么?”朱尼厄斯不解地问,“你只需要挥一挥手,就足以拥有别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财富。”
“如果钱真的有价值,虫族就不会拿它去购买飞艇,爵位,学位,知识。如果它真的在任何时刻都有高于商品的价值,你不会想要在适当的时候舍弃它以换取你真正想要的东西。”简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真皮沙发的边沿,“钱一文不值,昂贵的是虫族的欲望。知识是浩瀚的,也是公平的。而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本身,比钱昂贵得多。”
他接着问:
“说吧,你这次来找我,想做什么交易?”
“王室想向你申请主机的使用权限。”朱尼厄斯缓缓开口,“你应该清楚,在那场陨石之后,这片星系就被数只难以被捕捉到确切信号的飞行器闯入,它们环绕在这片星空,像是在监视我们,随时可能有所动作。但我们无法计算到它们的确切轨迹,也无法锁定它们,甚至没办法了解它们的具体形态。只有在有的时候,它们才会出现在我们的监测范围。这一切都非常反常。”
简玬赞叹道:“简直像是想故意让我们发现这一切。至少它们向我们证明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高于我们的文明,不是吗?”
“被灭世预言警告,如果不加以抵抗,整个族群都会陷入危机。”朱尼厄斯再次强调,“我们需要你手上所拥有的算力。”
“你们王室又想拯救世界吗,像千年前那样?让我猜猜,这次的计划,应该有那个圣虫的一份吧?”
简玬姿势不变,依旧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对这个文明被威胁这件事情并没有多认真。
“这是王室共同的选择。二十年前被带回来的是你,被塞尔斯保护得很好的也是你,你觉得你和被镶嵌在首饰上的钻石有什么不同?”朱尼厄斯冷冷开口。
“大概……我真的能要了你们的命吧。”简玬耸耸肩,“就像人们争抢着喝下了却发现有毒的酒那样?”
“他们没有说错,你果然是个疯子。”冷汗从朱尼厄斯额角滑落,他的礼服果然还是包裹得太严实了。
“要走我手上的计算机,你们可不会用于拯救世界。”简玬开口,“或者说你们总爱干点其他的什么,比如拿来研究怎么永生。至少以现在的算力,你们已经能做到用统计数据完美地控制地底那群下等虫族的思想了。或者说,我们。”
没有人比银行家更清楚“拯救世界”这套说辞代表了什么,至少在几千年前,他们就已经会用“拯救银行就是预防国家经济崩溃,让银行业自由发展可以促进经济”这套说辞来说服总统签下一系列的宽松管理法规了。
“怎么说?”
“既然这个社会需要稳定,那耗费高额的成本,承担大量的风险,教导所有人知识、让他们自发地认知到群体利益的重要性,主动维护稳定,也是稳定;将绝大部分虫族关在地底,再给他们廉价的精神慰藉,将新的科技渲染成怪物,将‘知识是昂贵而晦涩的’这个观点刻进他们的脑子,让他们自发地恐惧、抵触学习,给他们虚假的精神信仰,和高尚的由我们制定的道德标准,告诉他们金钱的差距就是一切,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一切价值,铸造出他们对金钱狂热的信仰,接受我们用钱购买他们的一切,以此让他们永远愚蠢,永远无法获得反抗和建立新秩序的能力,用基因改造来让差距越拉越大,也是稳定。”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最快捷、最明确的那个方法呢?”
“既然虫族都是逐利的,而下等虫族也对我们给他们唯一的选择乐此不疲、甚至自发地拥护这一切,我们为什么非得吃力不讨好地冒着失败的风险尝试改变现状呢?在遭受攻击和责骂的时候,难道我们就不会感觉到焦虑和伤心吗?”
“当告诉他们他们被这一切欺骗了的时候,他们反而还认为我们是毫无道德感的罪人呢。”
简玬的血色双眼闪着凉薄的光,仔细看去,有一些难以被常人所理解的、幼稚的癫狂:“所以,当我把计算机‘借’给你们的时候,你们打算再一次把自己渲染成无所不能,救他们于水火的救世主吗?”
“你太冷血了,这可不好。不过,我欣赏你的真诚。这些话你可不能给太多人说,他们会责骂你的。”朱尼厄斯的手指微微攥紧,依旧微笑着开口。
换任何一个虫族来对朱尼厄斯说这一番话,都会被警卫赶出去。
可这是简玬,这是……
朱尼厄斯的腿根微微抽搐。
“我知道。”
简玬看了一眼左右侍奉在朱尼厄斯身侧,穿着清凉的虫族,赞叹道:“真是可爱的小宠物。”
他们看上去根本听不懂,也对这个话题根本不感兴趣。
朱尼厄斯只要微微伸手就能触碰到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敏感部位,或者抓着他们的臀部揉捏。轻薄的布料什么也遮不住。金色的电子项圈牢牢扣在他们的脖颈,这是他们身为奴隶的象征。
“那么,我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简玬站起身,微笑着看了一眼跟随着他抬起视线的虫族家奴:“太遗憾了,真是漂亮的小家伙,有机会真想再多见上几面。”
说完之后,他转身走到舱门前,等舱门打开,再自己走了下去。
下一秒,戴在虫族宠物脖颈上的电子项圈上释放出巨量的毒素,将这两个虫族的躯体瞬间麻痹,使其死亡。两具完美的躯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瞬间失去呼吸。
朱尼厄斯松开按钮,走到舱门前,对自己的家仆说:“把足够的钱打在里面那两个人的账上。”
简玬与他的那番话不能泄密,但他也不想浪费自己用以取乐的时间。
家仆有些疑惑:“简玬先生他……”
朱尼厄斯后怕地盯着那道银白离去的方向,脸色苍白。
“……他发现我们打算做什么了。”
他高耸的衣领之下紧紧遮住的,永远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是一片环绕着脖颈的、猩红的纹身,像一个贵族喜欢给虫族宠物佩戴的项圈,死死地刻于血肉之上。无法摆脱,无法逃离,无人发现,却能在转瞬之间要了他的性命。
这并不是“所有雄虫”的能力——
而这个纹身,显然并不是在刚刚那段简短的对话中形成的。
朱尼厄斯摘下简玬到来之前就已经戴上的墨镜,转身回到了舱内:“走吧,谈判失败了。”
失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他只负责交差。
舱门关闭之前,他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把他们做成标本,送给简玬。”
简玬与朱尼厄斯背对而行,在舱门关闭的前一刻,他听到了舱内尸体倒地的扑通声。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阳光肆意洒落在他的手心。
有虫族看到他从高台上走下来,惶恐而礼貌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对他鞠了一躬,再匆匆走开。
对于没有被基因改造的下等虫族来说,这颗星球的阳光是昂贵且有毒的东西。
他们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而无法接触阳光,只知道阳光极为可怕,触之即死。
如果有谁尝试把他们从黑暗里扯出来,逼迫他们面对阳光,就是在杀死他们,是他们的敌人,是罪人。
想要沐浴阳光,必须先得到被基因改造的资格。换句话说,成为玩宠或下人。
而他天生地不需要努力就能体面得到这一切。
——得到本应所有人都拥有的东西。
阳光下素净白皙的手心,此刻仿佛沾染了满手的血,与他的双瞳一般鲜红。
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被敲定,塞尔斯是这个星球最大的军火商人,而他是塞尔斯的养子,唯一的继承人。是一个投机者,金融家。
他操控着股市的动荡,利用虫群的绝望和血肉来下注,通过不同区域武器售卖的数量来判定自己应该购买哪支股票,在高位时收割,用巨大的资本将整只股票崩溃,成为资本向上聚集的一环。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会被贪婪的虫族拉下来,然后被切分、食用、死亡。
数年间,他目睹了无数场兼并和毁灭。
这群同样想要攀上顶峰的野兽会直接杀了他,抢走他的计算机,而不是“谈判”。
谁都想攀上顶端,因此人人自危。
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再深奥的解释,再复杂的利益纠葛,再沉重的历史,也无法掩盖这个种族已经走到如今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谁也别想干干净净地站在道德制高点。
至少他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因此不会选择这么做。
他清楚自己无法拯救这个世界。
但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跑车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简玬看着这个巨大贵族校园里的一切,再低头,看向视野范围内已经准备再一次进行竞速的二代们,露出一个柔和而纯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