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抬起手,将自己的领带松开些许,然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站在露台上对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山林点燃了一支香烟。
此时身处的庄园位置偏僻,晚间的山风远比沈随想象的要凉,冰冷的抚过他的脸侧,同时也带走了整晚身处于宴会人群中的烦躁感。
冬夜的星子在他头顶闪烁着神秘的光辉,群山在夜幕下卧作一个黑漆漆的轮廓,一切都美得宛如一个无与伦比的梦境。
沈随将点燃的烟送进嘴里,薄荷味的烟雾充斥在他的整个胸腔,随后从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可惜尼古丁并未能成功让他身体里的躁动减弱半分,沈随依旧觉得很烦、躁动不安。
易感期的逼近,让Alpha的本能在他耳边低语,渴望撕咬Omega的腺体,汲取其中甜美的信息素。随便哪个Omega都行。
身后传来几道细微的动静。
沈随回过头,只见一个纤细漂亮的青年正噙着笑意推开露台的玻璃门,青年身后,刚经历过一场欢迎宴会的大厅一片狼藉。尽管那几盏亮到晃眼的水晶灯还开着,让整个空间明亮又温暖,可热闹过后的安静难免让人产生落差感。
几个身穿制服的佣人正忙碌着收拾残局。
而这座山间庄园的主人走向沈随:“怎么了,心情不好?”
沈随道:“没有。”他将烟灰随意的点在象牙白的大理石栏杆上,又吸了口烟,并将烟雾吐到了青年的脸上。
他冷淡的语气和无礼的举止都未能劝退青年,反而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可你整晚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都没说几句话。”青年最后站定在沈随身边,用手指轻轻的碰了碰他的手肘,“好久不见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沈随低头看向青年的手指,柔嫩白皙,可他这会儿脑袋里装得竟然是另一双小麦色的、长满了粗茧的手。
“挺好的。”沈随将脑海里的想象甩开,视线也重新投向眼前黑漆漆的树林:“这房子不错。”
青年微笑道:“那当然,这房子我从选址到设计都费了好大的功夫。还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和我说你喜欢家里有很多灯和露台吗?”
沈随咬着烟笑了一声:“你是想说,你设计房子的时候也参考了我的喜好?”
青年轻声道:“那不是当然的吗?”又咬了下唇,笑容变浅,两条细细的眉毛飞快的皱了一下:“我……听说你和那个男人结婚了?”
沈随道:“嗯,三年前结的。”
青年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他抬头看向面前男人的眉眼:英俊又凌厉,若那双眸子抬起,里头必然盛着似笑非笑的嘲弄,身材高挑,气场强大,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那么符合他心中对伴侣的想象。
“对不起……”青年压低了声音,继而将手放到了沈随的小臂上:“若当年我再坚定一点,你根本也就不用委屈自己,去标记一个根本不喜欢的Omega。”
沈随忍不住笑了笑,似乎觉得这话很是幽默。他想舔唇,舌尖却接触到了香烟的滤嘴。薄荷与尼古丁的香味糅杂在一起,侵入大脑,一面令他清醒,一面又令他沉醉。
但下一刻,一股甜腻到呛人的信息素就破开了香烟的味道,清晰的传入了他的鼻腔。
那是一股浓郁的巧克力甜香,带着些许的苦涩,几乎瞬间就勾动了沈随身体里的某些无法展示于人前的欲望。他瞳孔骤缩,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粗重,性器在西裤里不安的跳动了一下。
Alpha是无法抵抗Omega的信息素的,哪怕是沈随这样的顶级Alpha也不行。人体的本能就是如此可悲。
更何况,身边的Omega早在八年前分化的时候,就被医生和各路机构认定为是他的“命定之人”——他们的信息素适配度高达99%。而在这个社会里,适配度只要有40%就会被认为是天作之合。
沈随皱起眉,压低了声音:“方遥,管好你的信息素。”
“不要。”名叫方遥的青年咬住唇,“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的易感期就要来了。一个有伴侣的Alpha却没得到足够的信息素,那混蛋根本就没照顾好你。”
在巧克力味的包裹中,沈随感觉到自己的小腹在发烫,牙根酸痒,想要咬住什么东西。
他揉了揉眉心:“和他无关。”
方遥提高了声音:“怎么会无关?他明知道你和他的适配度只有百分之十三,却还是耍手段把我逼走,强迫你和他结婚。结果就是他无法得到满足,而他也无法安抚你的易感期,只能让你在痛苦里熬着,不是吗?如果是我……”
他停顿了下,用颤抖的手握住了面前Alpha的手腕:“如果是我绝不会让你这么难受。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信息素,让你一次又一次标记我,咬我的腺体,只要你想要,多少次都行。”
方遥竭力的从自己的腺体中释放出更多的信息素,成功的看到沈随变了脸色,男人的西裤中间被撑出一个明显的形状,隔着布料也能看出那东西又粗又长。
沈随是因为自己才硬的。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想要触碰Alpha的勃起,却被半路截住。
沈随在栏杆上碾灭了烟:“我是有伴侣的。”
“我不在乎。”方遥抬起脸,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渴望:“我们本来就是一对,是他把我们拆散的。他是小三,还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现在我回来了,沈随,我们可以重回正轨了。你的命定之人是我。”
沈随又笑了,他眉眼舒展,漆黑的眸子在方遥身上上下一扫,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一把甩开Omega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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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中,沈随发动了引擎,车灯将夜晚的山路照成惨白的颜色。
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呼吸,想要压下身体里沸腾的欲望,却收效甚微。
想要标记,想要肏穴,想要咬住Omega的腺体,想要让对方甜美的信息素充斥整个空间。
“妈的。”
沈随低低的骂了一声,随后按下车窗,踩下了油门。
寒风很快便灌进了车内,刺骨的寒意成功的给他滚烫的皮肤降了温。
此时已是十一点,地方偏僻,路上静得吓人,只能偶尔听见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而这声音几乎伴了他一路。
如果没有刚刚那一出,沈随应该会像其他宾客一样,在那座庄园里留宿,等第二天再走,而不是在半夜十一点开三个小时的车回市区。
方遥和他的信息素适配度实在太高了,高到沈随根本无法再去信任自己的理智和自控力。哪怕现在,巧克力的甜香和苦涩也还滞留在沈随的鼻腔和味蕾,似乎他已尝到了青年腺体的味道。
其实方遥说的没错。当年若非方遥出国留学,沈随是绝不可能和一个适配度只有13%的Omega结合的。如果他聪明点,理智点,就应该立马离婚,然后和方遥在一起:99%的适配度,放眼世界也寥寥无几,傻逼才会放弃。
AO的适配度越高,孕育后代的概率就越高,结合的快感也会越强。而和一个适配度低于20%的Omega在一起,说是放弃生育也不为过。
何况那个13%适配度的Omega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诚如方遥所言,是那个人横插一脚,逼走了方遥,然后趾高气昂的闯进了沈随的生活。
如今他的命定Omega已经回国,他们也应该……重回正轨。
是的,他们。低适配度的影响是双向的。正如那人无法安抚沈随的易感期,沈随也无法满足对方的发情期。
想到这一点,沈随不由得烦躁的按了下喇叭,听着刺耳的鸣笛声在山间空空的回荡,然后打开储物箱,看也不看的从里面抓起一盒薄荷片,拇指挑开了盒盖。
数不清数量的糖片落入唇齿之中,被咯嘣咯嘣嚼了个粉碎。薄荷冰冷苦涩的清冽香气瞬间驱散了巧克力的醇厚甜香,沈随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许。
三个小时的车程实在漫长,等车子驶离山路,开上高速,沈随的注意力便不那么集中了。他看着前方黑黝黝的沥青路面,不可自抑的想起了他和那个人……和顾念棠的初见。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时沈随刚大学毕业,还是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归功于优秀的毕业院校和顶级Alpha的身份,他很轻松的取得了最好的工作offer,进入了业内顶尖的瑞利欧公司,成为了大部分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是啊,一个拥有好履历、好工作的顶级Alpha,还有个适配度足有99%的Omega竹马伴在身侧,这世界上似乎再没有什么需要沈随去操心的事情了。
直到顾念棠的出现。
那时的沈随总以为Omega都是像方遥那样,纤细柔软,弱小的似乎一根指头就能捏碎。
以至于第一次在会议桌上见到那个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的时候,沈随下意识的将他当成了Alpha或Beta。
坐在他旁边的同事好心的告诉他,那男人是瑞利欧的总裁,姓顾。瑞利欧公司是顾家的家族企业,因而对方不止是总裁,还是现任的顾家家主。身份高贵、权力无边,拥有傲视所有人的资本。
那场会议里,沈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如坐针毡。
不是因为会议的内容,而是因为那个姓顾的男人总是盯着他看,目光诡异又火热。刚开始的时候,沈随还以为这是同为Alpha间的挑衅,后来意识到不是。因为他感觉不到对方的信息素,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敌意。
会议开了多久,沈随就在男人的视线中煎熬了多久。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他迫不及待的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午休时,他拿出了手机,点开了搜索引擎。
很快,有关男人的一切就都出现在沈随眼前。
顾家家主,顾念棠,瑞利欧总裁,手下管理着二十几家分公司,身家亿万。他宅斗和经商的天赋同样惊人:二十二岁那年,顾念棠的父母兄弟全都死于一场车祸,而顾念棠废了一条腿,却成功的活了下来,最终作为本家最后的血脉,顺利的爬上了家主的位置。
这个男人阴险又狡诈,在商界交锋中手段极多且丝毫不手软。他从不接受任何采访或访谈,因此媒体对他的评价极差,不过顾念棠显然也不在乎,任由“冷血”“残酷”的评价挂在谁都能看到的首页。
最后,沈随的目光停留在顾念棠的性别上。
Omega。
想起会议室里见到的那个高大冷硬的男人,沈随有些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对方竟然是个Omega。
他看起来和沈随见过的那些甜甜软软的Omega没有任何联系。既不脆弱,也不具有任何吸引力。
沈随放下手机,心中隐约浮现一种直觉:他和顾念棠的交集不会如此简单的就结束。
果不其然,下午的工作开始没多久,总裁秘书便匆匆找上了他,说顾总有事要找他说。
虽然不知道大总裁有什么话好和他这个刚进公司没几个月的新人员工说,但沈随还是点了下头,跟在秘书身后上了专用电梯。
三十六楼便是这座大厦的顶楼。这一整层都作为总裁办公室来使用,因此装修与十楼的员工层完全不同。这里很昏暗,灯光恹恹的,地毯像是干涸的血液的颜色,暗红中透着紫色。墙纸也是暗的,一个身穿西服的Beta女孩儿蜷缩在深色柜台后打盹。沈随偷偷同情了她一下: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一定不怎么好受。
秘书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后退了半步。沈随刚走进去,办公室的门就在他背后关上了。
眼前的空间很大,却也很空。窗帘拉的很严实,令大面大面的落地窗毫无用武之地。办公室的主人似乎患有某种畏光症,下午两点,这儿却像处于深夜之中。
办公桌的后方被笔记本电脑的光照亮,映出了男人的轮廓。依旧面无表情,依旧冷漠至极。
沈随想,自己和对方真是一点儿都合不来。他喜欢灯光,喜欢明亮,对方却显然更喜欢藏身于无法分辨轮廓的黑暗之中。
他往前走了一步,听见了自己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时那种沉闷的响声。
办公桌后的身影动了。
男人看了过来。
沈随脚步一滞,又恢复如常。他走到了办公桌前,笑了笑:“顾总,您找我。”
顾念棠抬了抬下巴,示意沈随在皮椅上坐下,随后低头翻了翻手边的资料:“你叫沈随,是吧。”
沈随坐下了:“是。”
“顶级Alpha?”
“对。”
“有伴侣么?”
沈随怔了一下。
他很快就明白了顾念棠的目的:他想包养他。
这并不奇怪,沈随的皮囊生的太过优越,还是极其稀少的顶级Alpha,偏偏家世平平无奇。因此从小到大这类事情遇见了不知多少。从暴发户到名门世家,见过的人不知凡几。
他看向顾念棠的脸。
都说相由心生,这四个字应用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再好不过。冷硬的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五官深邃。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乎结着冰,淡色的薄唇紧抿。诚然,这张脸不能算英俊,但从这个男人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却令他的眉眼多了一种致命的魅力。
沈随决定把先前说对方毫无吸引力的话收回。
沉默维持了太久,顾念棠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
“还没有。”沈随回神,“但有一个适配度很高的Omega未婚夫。”
顾念棠轻嗤一声:“很高?多高?”
“百分之九十九。”
桌后的男人抬起了头,那双冷漠的眼睛扫视着沈随,似乎想知道他是否在撒谎。
沈随不得不承认,方遥的存在在这种时候真是好用极了。
AO之间的信息素的吸引力是致命的,有时候它甚至会超过个人情感。谁会想要一个其他Omega勾勾手指,就可能失去理智出轨的伴侣呢?
他对着顾念棠笑了笑,等待着对方像其他人一样,知难而退。
可顾念棠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合上资料,站起身,走到了沈随面前。
“你应该清楚我找你来的目的。”
这会儿装傻没什么用,沈随干脆的把头一点:“嗯。”
“那你怎么想?”顾念棠抱着手臂,轻轻靠在桌子上,“愿意跟我么?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没等沈随开口回答,一股薄荷的香味便环绕了上来。
一开始,沈随还以为是顾念棠身上的香水味道。后来他才迟一步意识到,这是顾念棠的信息素。
只是那味道实在太淡了,他的身体甚至没起什么反应。
又或者,不是味道淡,而是他和顾念棠的适配度太低,低到了信息素无法影响彼此的地步。
沈随抬头看向男人,从那双眸子里捕获到了一抹紧张不安的情绪。
他有点好笑的想:这人放出信息素,不会是在诱惑我吧。
沈随摇了摇头:“不了,顾总。”
顾念棠眉眼微动:“为什么?”
“我们的信息素适配度太低了。”沈随笑着站起身:“哪怕我标记了您,也无法安抚您的发情期。同样,您也无法安抚我的易感期。”
顾念棠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适配度很低?”
沈随道:“因为您的信息素对我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说出这句话后,他看见面前男人明显怔住,随后不自在和窘迫爬上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过一息之后,那些动摇就全都消失了。薄荷的香气也随之消弭不见,沈随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望。
顾念棠道:“不高也无所谓。我是在问你愿不愿意跟我。”
沈随笑了,觉得这人真有意思:“顾总,我相信您也不会愿意让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和另一个Omega出轨的Alpha标记您。”
顾念棠久久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东西。半响,男人收回了视线,直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回到办公桌后面。
一瘸一拐的。
沈随想起来了,顾念棠在八年前的车祸里成了一个瘸子。
“出去吧。”
这是男人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随站起身,离开了顾念棠的办公室。
合上那扇门的时候,他朝里面又看了一眼。顾念棠坐在一片黑暗中,巍然不动,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不失望,也不伤心。
沈随关上了门。
他以为这件事算是完了,但事情显然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媒体对这个男人的评价果然很贴切:手段很多,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而这个认知是沈随在发现方遥被家里送去外国留学的时候才清晰起来的。
沈随的父母和方遥的父母是旧交,早在两人分化的时候,两家就已决定要结为亲家。查出适配度后,更是直接将两人的婚事搬上了具体日程。如今沈随正式工作,方遥也将近毕业,好事将近,方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方遥出国留学才是。
偏偏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白皙纤细的Omega在机场抓着他的衣角哭哭啼啼,无比依恋无比不舍。
沈随看着他,闻到了熟悉的巧克力味。
那天顾念棠用信息素将他裹了起来,沈随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会儿他只闻到了方遥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点信息素,肉棒就已经在裤子里有了勃起的趋势。
“去吧。”沈随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方遥的脑袋:“有空打电话给我。”
方遥点点头,咬着唇,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沈随,你要等我啊。”
沈随笑了笑。
他和方遥的确是青梅竹马,可他并不喜欢方遥,他们虽然总在一起,但从没亲吻过,至多也就是牵手。将他们连结在一起的,只是99%的适配度而已。
而已。
沈随在心里重复了这两个字,随后忍俊不禁。
在这个ABO社会里,没有比适配度更重要的东西,包括个人情感。你再爱一个人又如何?适配度不够,在一起就是自找麻烦。
沈随自认为不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所以哪怕没有感情,他也早已决定和方遥共度余生。
可怎么回事呢?
第二次在秘书的带领下踏入那件宽敞黑暗的办公室的时候,沈随竟感觉有些高兴。
他的眼睛先理智一步,找到了办公桌后方的男人。顾念棠的坐姿看起来像几百年没变过,手指搭在键盘上,时而皱眉时而敲打。
沈随开口道:“顾总。”
顾念棠的视线从笔记本的屏幕上移开,然后浅浅的点了下头:“坐。”
沈随便走到皮椅子前坐下。他等着顾念棠开口,可男人却半响不说话,办公室里一时只有手指在键盘上断断续续的敲打声。
沈随莫名有种错觉,似乎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谈事情,而是单纯为了陪顾念棠坐一会儿。
这感觉还挺诡异的。话又说回来,这么一位不可一世的亿万富翁,会需要自己的陪伴么?何况自己不久前才拒绝了他?
为了消除这种诡异的感觉,沈随决定先开口打破这阵沉默:“前两天我去了趟机场。”
顾念棠的手指顿住。
“我的未婚夫突然决定出国留学。”沈随微笑着说:“他要在国外读四年的研究生,然后我才能和他结婚。”
顾念棠的视线再一次转到了沈随身上,只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沈随这下终于确定,留学之事的确出自顾念棠的手笔。他笑了笑:“说不定真是这样。”
然后,他闭上了嘴,等着顾念棠再一次提包养的事。
可顾念棠没有。他坐在办公桌后,用那双冷漠的眼睛打量着沈随,上下左右,一遍又一遍,似乎想透过沈随的皮囊,看到更深的内里。
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又来了。好在这次沈随并没有受多久的折磨,秘书小姐的内线电话拯救了他。
顾念棠接起电话,短暂的应了几声,听对话内容,应该是在商讨和某个人的见面事宜。电话挂断后,他看向沈随,低声道:“你可以走了。”
沈随依言离开。
次日,顾念棠又一次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次不用他说,沈随就很自觉的坐到了那张皮椅上。顾念棠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用眼睛,用目光,来回的打量着沈随。
这情况真是太他妈的奇怪了。
沈随有点儿想笑,不过他忍住了,他看向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忽然想知道这个沉默游戏顾念棠究竟想要玩到什么时候,于是也一言不发,坐在原地,大大方方的迎接对方的打量。
但他很显然估错了顾念棠的耐心。
之后的半个月,几乎每个午休,沈随都会被喊到顾念棠的办公室,然后坐在椅子上。有时沈随会主动发起聊天,顾念棠则干巴巴的回复。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是在黑暗里默契的保持着沉默。顾念棠喊他的方式也从派秘书找人,变成了给他发消息。
没错,在这种怪事持续到一周的时候,沈随再也承受不住周围同事的视线,主动的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顾念棠。
有趣的是,他是Alpha,而顾念棠是Omega,一对未婚AO每天中午共处一室,茶水间里却分毫没有类似的粉红八卦,只有人怀疑沈随和总裁是否有亲戚关系,讨论他究竟什么时候会飞升到管理层。
沈随好奇的问过邻桌的同事,那个男Beta先是惊讶,随后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你有命定Omega啊,而且……”
Beta眨了眨眼:“像你这样的顶级Alpha,怎么可能看上顾总那样的Omega。”
这个答案很合理,非常非常合理。
可沈随竟然因为这个合理的答案感到了些许不悦。
顾念棠的确不同于其他的Omega,他太沉默太寡言,长得也太高大太冷硬。可……也并非毫无魅力可言。
那天中午,沈随再一次去了顾念棠的办公室。出乎他的意料,里面竟然拉开了窗帘,房间里一片明亮。顾念棠正在看文件,一支宝蓝色钢笔放在他的手边,每隔一阵子,他就会用那支钢笔在文件上写些东西。
不可否认,光亮的环境让沈随更放松也更舒适,他笑道:“今天怎么把窗帘拉开了?”
顾念棠抿了下唇,没理他。
沈随在皮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见顾念棠不理他也不看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点开了消消乐。
没玩两局,沈随便呵欠连天。昨天他睡得太晚,今天的工作又多,难免感到了疲惫。
他揉了下眼睛,手指落回屏幕,连完了最后一个拼图,余光忽地瞥见顾念棠不知何时已看了过来,便抬头笑了下。
顾念棠看了看沈随,又看了看放在办公室另一边的沙发,语气生硬道:“你可以躺着休息。”
沈随笑了笑:“可以吗?顾总。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顾念棠道:“不会,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沈随从皮椅里站起身,走到了沙发旁,这里可以晒到一点儿午后温暖的阳光,沙发很宽也很软,在这里睡午觉的确是个不错的享受。
顾念棠也会在这里睡午觉吗?
沈随的脑海里短暂的划过这个想法,然后他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躺倒在沙发里。
果然很舒服。
甜蜜放松的舒适感漫延在沈随的身体里,他枕在沙发扶手上,闭着双眼,却没有分毫睡意:他当然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个不熟悉的人面前睡着。
他正在思考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
那天的会议,是沈随第一次见到顾念棠,但他估计,那不是顾念棠第一次见到他。这个男人应该早就盯上自己,并将自己调查透了,才提出包养的事情。如果沈随那时候点了头,顾念棠很可能还会拿出一份各种条款写得没有任何疏漏的协议,让沈随签字。
一个常年浸淫在商场之中、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的目的性应该很强,且极其讨厌浪费时间才对。
可事实是,顾念棠已经在这间办公室里跟沈随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也没有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就像他真的只是想沈随每天来这里陪他一两个小时而已。
就像……他不想给沈随第二次拒绝他的机会。
沈随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一个家世显赫能力极强的亿万富翁,沈随相信顾念棠这辈子都鲜有被谁拒绝的经验,偏偏他沈随成了其中一个。
只可惜,沈随是不会为了钱或者地位去当哪个有权有势的Omega度过发情期的按摩棒的。就算他会,那个Omega也不会是顾念棠。还是那句话,他们的信息素适配度太低了。沈随可不想在一番云雨后,见到伴侣不满足的神情,那很打击男性自信心的。
正胡思乱想着,沈随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是顾念棠。
也只可能是顾念棠。
他依然闭着眼,身体放松,听着那道闷闷的声响渐渐接近,想知道顾念棠打算趁自己睡觉的时候做什么。
那道脚步最终停在他的脸侧。
沈随集中了注意力,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游走,然后,慢慢的矮下了身子。
他要亲他?
下一刻,顾念棠冷冷的声音响起:“你装睡的功夫真差。”
沈随睁开了眼睛,随后笑了。
他又问了一次刚进门时问的问题:“今天为什么把窗帘拉开?”
顾念棠的神情僵硬了下,他古怪的看着沈随,道:“这是我的办公室。”
潜台词是:他想怎么做怎么做,沈随没资格管他。
“哦。”
沈随伸了个懒腰,手撑着沙发,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微笑的看着顾念棠。
顾念棠的喉结在沈随的目光中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扶住沙发的背。
“我的发情期快来了。”
沈随眉头微挑。
这个话题本该很香艳,尤其它此刻正发生在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之间。
可是,顾念棠的语气太平了,表情也没什么起伏,紧绷的嘴唇和下巴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讨论一件十分严肃的公事,而非发情期。
沈随本该在这里拒绝,可他看着男人的脸,心上莫名浮现一种兴味。也正是这种兴味,促使他没有任何抱怨的一连半个月的来到这间办公室,任由眼前的男人占去自己的休息时间。
现在看来,顾念棠终于攒够了第二次开口的勇气。
他加深了笑容,没说话。
顾念棠见沈随没有任何反应,眉头微微蹙起,些许焦虑和疑惑出现在他那双黑眼睛里。他垂在身侧的手在空气中抓握了下,然后干巴巴道:“我可以给你所有想要的。”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了,顾总。”沈随笑道:“我说过了,我无法安抚您的发情期。”
“你可以。”顾念棠的语气里带上了烦躁:“你是顶级Alpha。”
沈随道:“可您没法安抚我的易感期,我是不会标记这样的Omega的。”
这句拒绝很直白,可能也挺伤人的。因为听完这句话后,顾念棠的耳朵一下就红了起来。
他直直的看着沈随,嘴巴张了张。显然,这个男人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开口再向沈随提第三次包养的事情。最后,这份欲言又止尽数化为了顾念棠眉宇间的沟壑。
“你走吧。”
顾念棠哑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沙发。沈随以为他要回到那张办公桌后,可顾念棠却走到了落地窗旁,一点一点的,将窗帘重新拉了起来。
阳光再一次被厚实的窗帘阻隔在外。
沈随在旁边看着,心中倏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意识到,顾念棠是因为自己,才把窗帘都拉开的。
顾念棠果然调查过他的喜好。
他看着男人一瘸一拐的背影,半响转身离开。
锁舌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随走进专用电梯,然后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自己都说不清此刻盘旋在他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他甚至想要回到那间办公室里,告诉顾念棠,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完全可以用沈随的工作、沈随的前途、甚至沈随的父母来威胁沈随就范。且沈随完全相信,这些事只要顾念棠想,就可以处理的和方遥的留学一样迅速又干脆。
可顾念棠没有。
他是忘了这一点吗?
沈随伸出手,按下了十楼的按键。
第二天午休,沈随的手机静悄悄的。
第三天,第四天……
没有任何动静。
顾念棠显然终于放弃了这件事。
沈随应该松口气的。
可他看着自己的手机,脑海里竟满满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用生硬的口吻说发情期的样子。
沈随拒绝了他。那顾念棠会去找其他人吗?
这还用说吗?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你拒绝了他,他当然会去找其他人。且毫无疑问的,他会找到一个信息素适配度比你更高的Alpha,并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下打开双腿,露出湿漉漉的动情后穴。
沈随的指尖轻轻敲了下手机屏幕,然后笑了下。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在意淫顾念棠发情流水的模样。
这事已经结束了。
沈随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
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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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沈随是真的这么相信着的。
而现在,他的无名指上戴着银色钻戒,开车疾驰在夜色笼罩的公路上,目的地是他和顾念棠的家。
今天是方遥留学回国的欢迎宴会,沈随和沈随的父母都受邀在列。两人时隔四年再见,可惜情况并不是那么让人愉快。
宴会上都是些他们以前的老朋友,让沈随觉得有意思的是,几乎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沈随会为了方遥离婚。甚至沈随的父母也这么认为。
舌尖上苦涩的薄荷味让沈随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慢慢平息了下去。易感期临近的焦躁依旧存在,但被方遥挑起情欲已在寒风和薄荷糖里消弭无踪。
三小时后,沈随的车驶入了小区大门。
凌晨两点多的地下车库有几分阴森,沈随停好了车,却没急着打开车门。
他缓缓的抚摸着自己的无名指。
方遥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耳边。
“……他明知道你和他的适配度只有百分之十三,却还是耍手段把我逼走,强迫你和他结婚。结果就是他无法得到满足……”
无法满足。
身为顶级Alpha,却无法满足自己的Omega。
更可怕的是,沈随无法否认这一点。每一次性爱结束,顾念棠都会飞速的从被标记时那种意乱情迷之中脱身,恢复成沈随熟悉的漠然和平静,像是沈随的信息素和肉棒都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妈的。
沈随自嘲一笑,点燃了烟,随后升起车窗,放平了座椅。
时间太晚了,顾念棠觉浅,这会儿回家开门必然会打扰他的睡眠。还不如在车里凑合几小时,反正车子空间足够,睡觉也并不难受。
沈随在薄荷烟味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