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年开门见到许宴,愣了三秒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低头去了卫生间。许宴也没有拦他,他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声音太大了,他听不到都难,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想好。
直到桑年洗完澡出来,他看见他开始收拾东西了,才有些坐不住了。
“你要去哪儿?”
桑年不自觉的回应,“嗯,我要搬出去了,我叔叔让我搬出住”
“就是电话里的那个人,那是什么鬼叔叔!”
他能听到电话那头段先生说话的声音,那肯定也听到我的声音了,啊……太尴尬了,快点快点,快点收拾完快点走。
桑年脸都红了,手里不自觉的加快了速度,许宴却直接将他的手按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他,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跟我说清楚,那个人是谁?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小兔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许宴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过界了,把手拿了下来,说了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解释,“我们难道连朋友都算不上吗?说好了要合租的你突然要走,你不应该向我解释清楚吗?还有那天晚上,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叔叔?你至少应该和我说清楚吧,出了事怎么办?我会很担心的”
桑年想了想,犹豫了片刻,先把手里的事情放了下来,“好吧,许宴,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我确实可以告诉你的,你知道江城有个地方叫王朝吗?”
大学毕业的年纪,还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许宴哪里能知道这些。
桑年什么都和他说了,从他身体的情况到他的身世,到他认识盛开,后来出了那次意外,怎么寻死自杀,怎么认识的段沉谦,包括对段沉谦的感情,以及自己为什么要走。
约莫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许宴的大脑都要宕机了,不知道是震惊于他的身世与经历,还是震惊与他和那个所谓的叔叔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我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可能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但是这些,都是我所经历的,非常感谢你许宴,但是我得走了,段先生他不喜欢你,我也不能连累你,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桑年说完,就又去收拾东西了,许宴愣了足足一分多钟。
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可是你也知道,你们之间天差地别,不仅仅是年龄,还有学历,身份,背景和阅历,还有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你也已经看到他回来了,你这样回去能有什么结果?”
“我不在乎结果,段先生说,人生在世,什么都带不来,也什么都带不走,最重要的是体验,我们能晒到太阳,能看到花开,能看到水流,我能感受到爱他的感觉,这样就足够了”是啊,他不在乎结果,这还是段沉谦教他的道理,所以他可以只当儿子。
“我不怕他,桑年,你也还有其他的选择”
“什么选择?”
少年随口一问,许宴就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什么都没有说话,微微的笑了笑,“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什么都不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祝你,前途似锦,来日璀璨”
桑年也笑了笑,“谢谢”
目送着他出了门,许宴长吐了一口气,跌坐在了沙发上。
要是勇敢一点就好了,那个男孩啊,刚刚搬进宿舍的第一天,白白的,小小的,瘦瘦的,不爱说话非常怕人,眼睛特别好看,像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
要是勇敢一点,他就不会四年来都只敢默默的观察他,和他选一样的课程,放着家里的生意,大四了都还留在学校陪他,有房子不住出来租,故意买了电动车去接他下班。
要是勇敢一点就好了,主动的接近与关心,他就会知道桑年在害怕什么,难过什么,煎熬什么,要是勇敢一点,他就知道,桑年每一个不在学校的周末,是去了哪里,说不定把他拉出深渊的那个人就会是自己了,桑年也不会认识这个所谓的叔叔了。
他与他年龄相仿,家境殷实,以后的日子,买菜做饭,抓娃娃打游戏,也会很幸福的。只可惜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直到最后,他还是连说出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桑年,我们……是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江城夏日多雨,几个大晴天之后,又开始滴滴答答淅淅沥沥了。
段沉谦这段时间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还要被小森逼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更加恼火了。
“我说了不要用白磷,不要用白磷!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书房里开着的投影,各个部门小组的代表和他在开视频会议,他们从来没见过老板气压这么低过,“你们都是武器专家,白磷弹是什么,会持续燃烧,破坏空气成分,造成大量无辜的平民死亡,明明白白的列在国际禁用武器里!”
“可是以前,我们也没管过什么国际禁用武器”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现在不想用了,不行吗?!”
“好的,好的老板,我们马上在下一季计划里把白磷弹划除,还有CN175最新款已经出来了,之前文件应该已经送到您那边去了,这是我们下一个阶段主推的型号,马上试行,您要不要参加?”
“不用……CN175已经改了很多遍了,试行成功的话,开始发售吧,有什么问题你们找小森处理就好了”
此时的小森正守在外面,他才没有这么傻,在这个时候进去挨老板的骂。
小狐狸从门口走过来,正要推门进去,小森拦住了,“老板说,你要是再进他的书房,就让我一枪崩了你”
“你要不要这样啊,我就是来报个信的,外面有个人,说要见谦哥”
“老板在开会,什么人也不见”
“行,那我去回绝他,对了,他说他叫桑淮”
“什么?”小森眯了眯眼睛,“等等……”
小森进去书房报了个信儿,段沉谦愣了愣,简单说了几句,结束了会议。
细雨一刻未停,将院子里这方葡萄架浸润得更加青绿了,微微几许清风吹过,沁人心脾。
桑淮的腿已经好了,带了一份精致的糕点,简单的伴手礼。
木藤的茶桌上,茶香浮浮,他非常从容,“段先生,娄医生起初是不肯告诉我的,我问了好久他才说的,我这腿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一直没有钱,才拖了这么久,非常感谢,这一百万记在账上,我以后肯定会还给您的,这糕点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是小年小时候爱吃的,还希望段先生不要嫌弃”
“一百万罢了,记什么账,也不是给你的”听到是桑年喜欢吃的,段沉谦不自觉拿起一块尝了尝,“还不错,就是有点偏甜了……”,他吃完还喝了口茶水,生咽了下去。
“是啊,小年小时候就喜欢吃甜的”桑淮笑了两声,“对于您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来说是滔天大恩,账是一定要记的,还有,我虽然不知道您和小年具体是什么关系,但是感觉您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小年跟在您身边,我很放心”
“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这么一问,倒是把桑淮给问蒙了,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没什么意思,您帮了我这么大忙,我只是单纯来道个谢,绝对没有说借着小年的关系向您要点什么,您千万别误会,我已经准备去新疆了”
“新疆?和他一起吗?什么时候走?”
“谁?”
“小……你弟弟……”
“不,我一个人,我从医院出来就过来了,还没去见他,发生了太多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不带他啊?”
“我为什么要带他?他大学毕业了,成年了,应该要有本事自己生活,自己照顾自己了”
“他不是……”段沉谦哑然之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于是乎,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知道你前妻为什么会设这个局吗?”
“当然知道,这案子与我关系甚大,我了解得一清二楚”提起这个,桑淮都有些伤感了,“段先生这么问,就是也知道了”,他回头看了看葡萄架下,微微细雨,“只能说世事无常吧,小年从小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自卑,怯弱,胆子很小,所以对我特别依赖”
“关于情感取向,价值倾向,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那时候我刚刚谈恋爱,他交了新的朋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才有了录音里的那段对话,当时我很生气,觉得他被教坏了,乱七八糟的,我让他冷静一下,给他买了瓶水,回来之后耐心的和他解释,他才能明白”
“明白什么?你的意思是,那录音不是真的?!”段沉谦突然就激动了,语气少有的急促。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不太完整……只录到了前半部分……”
桑淮从便利店出来,递了一瓶水给他,桑年赌着气没有接到手里,于是乎,哥哥耐心的蹲在了他的面前:你说你爱我?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桑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你就是爱!
桑淮:那我问你,我有女朋友了,你难过吗?
桑年:我为什么要难过啊?嫂嫂人很好
桑淮:那这就不是爱
桑年:这怎么就不是爱了,我想和你在一块儿,这就是爱
桑淮:以后我结婚了怎么办,有孩子了怎么办?
桑年: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我会对宝宝很好的,就像你对我一样
桑淮:两个人的爱情是容不下第三者的,你对我只是依赖,因为你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别人,所以才会让你产生这样错觉,等你哪一天遇到一个,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你就会很委屈的人,你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桑年:我不懂,哥哥,那你可以不要走吗?等你结婚了也不走好不好?
桑淮:我没打算走啊,至少等你大学毕业,能自立了,我才放心得下。
段沉谦听完,脸突然煞白了,桑淮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依旧不慢不紧的讲述着,“很可笑吧,这事情的源头,居然是一次断章取义的误会,但是任何误会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是我太贪心了,既想照顾好小年,又想要和雪儿快点在一起,也许我结婚之后就不应该住在家里,委屈了雪儿,也许在小年没有毕业之前,我就不应该结婚……世事无常啊……”
“段先生,您怎么了?”他回了回头,他发现段沉谦不对劲了,捏着拳头扶着桌子,脸色蜡黄,全身都在颤抖,小森也对桑淮的话震惊到无与伦比,注意到老板的情况,连忙扶了扶,“不好意思,桑先生,我们老板身体不舒服,不留您了”
桑淮点了点头,简单的说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就在服务生送引之下,离开了。
所以,那不是真的?!是我误会他了?!我他妈的!我他妈的都干了些什么!
他最近胃疼也时有发作,但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持久,冷汗冒个不停。
小森看着也没有办法,直接给娄明净打了电话。
“老板,我扶您进去躺一会儿”这个时候听到小森的声音,段沉谦简直都要炸了,一把推开了他,“你他妈的!小森!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冒着雨,大步的出了门,不一会儿,黑白相间的劳斯莱斯以飞快的速度弯了出去。
小森见状立马跟了上去,小狐狸也不明所以的,只能先跟上去看看情况。
段沉谦从来也是个做事周全之人,无非是关心则乱,经历过了十年前,他对待情感之事太过敏感,稍微一点点异样,他都会害怕自己被背叛,害怕当年刻骨铭心的伤痛再次在自己身上重演。
所以他一点点都不敢触及,哪怕是多嘴问那么一句,该死!草!
车开出去十分钟之后雨渐渐大了,段沉谦胃里绞痛,翻江倒海,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进了原来住的房子,一刻都没有停,淋着瓢泼大雨扑腾一下跨进了湖里,湖中的锦鲤吓得四散。
在哪里?!在哪里?!是在这里的!我明明是扔在这里的!在哪里!
雷声阵阵,暴雨连天,男人精致的发型耷拉了下来,浑身都湿透了,几近疯狂的在湖里摸索着,寻找着,他心急如焚,越是着急,胃里的疼痛就越是大。
小森匆匆赶过来,立刻跟着跳下了湖,连忙拽住了他,“老板,您在找什么?我帮您找”
“我在找兔子!兔子!我他妈在找兔子!”
段沉谦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吼,小森都吓蒙了,他还是在十年前,见到过他这个样子,“老板,您先去休息,我帮您找,那么小一只兔子头,说不定都被鱼吃了……”
“那就给我把鱼捞出来!全他妈宰了!开膛破腹!我他妈要兔子!”
段沉谦啊,向来稳重自信,处处体面,泰山崩于前色不变,那是比银座还要稳的人物,谈判桌上一般的人都看他不透,十年了,哪里还会有这样歇斯底里,狼狈不堪的时候。
小狐狸站在廊下滴水未沾,怔怔的看着他,眼睛里情绪很复杂,有内疚心疼,还有些许不甘心。
但是很快他深呼吸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冷漠。
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你他妈就是不懂!有了一次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恋爱脑,纯纯恋爱脑!老子让你亲眼再看一次!
他转身就走了,似乎打定了某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