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渡口旁的市集上熙熙攘攘,一派繁忙景象。
码头的伙计忙着从船上卸下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鳞次栉比的街道上游人如织,有的独来独往地出入食肆与茶馆,有的三五成群地流连赌坊与勾栏瓦舍之间。
费因身着一袭天水碧宽袖直领道袍,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水晶圆镜,斜倚在街边一棵老槐树下,怀中揣着一柄暗鸾纹玄铁剑,他的目光穿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紧紧地盯着对面不远处的一个书生。
这位头戴儒生帽,眉清目秀的书生驻足于字画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副美人图足足有一刻钟,久久不肯离去。那画中的美人一袭鹅黄色与黛色相间的罗裳,手捧白玉杯,以微醺的姿态斜倚在卧榻上,嘴角含笑,似嗔非嗔。
“真是惟妙惟肖,飘逸若仙啊。”书生像是着了迷一样,连连感叹道。
“公子好眼力。”字画摊老板是个四十多岁左右,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他见书生看得痴了,满脸堆笑地向他介绍道,“这幅月下美人图可是画圣张公望的丹青,上个月刚被我斥重金买下,乃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
“哦?”书生闻言,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这市井街头竟能邂逅如此宝物,想必价格不菲吧?”
“那是当然。”老板得意地扬起下巴,伸出三根手指,“这画花了我三百两银子呢!”
“三……三百两!?”书生大吃一惊,“这……也未免太贵了吧。”
“公子说笑了。张大人是御用画师,他的真迹能流传出宫外的堪称凤毛麟角,三百两又算得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书生言语间满是失望与不舍,显然他对这幅画情有独钟,只可惜囊中羞涩。老板见他迟迟不舍得将视线从美人图上移开,便笑着搓起手来。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做生意的都讲究一个缘字。这位公子,我看您也是有缘之人,这幅月下美人图我就给您打个对折,卖您一百五十两银子好了。”
书生拧着眉头苦笑道:“我一介穷书生,别说一百五十两了,就算五十两我也一时半会儿凑不出这么多钱。唉,看来我与这幅画是有缘无分了。”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哎哎!公子别急啊。”老板见状,忙话锋一转挽留他道,“我瞧您一表人才,是个大富大贵之相,若是将这月下美人图挂在家中,沾一沾这宫廷御用画师的福气,他日必定能平步青云,拜将封侯!”热情洋溢地奉承一番之后,老板又上前一步,亲切地拉住书生的手道,“不如这样,我以三十两忍痛割爱,就当是送个人情。日后公子若是飞黄腾达,可不能忘了今日啊。”
“三十两……”这价格说贵不贵,说便宜不便宜,书生脸上露出了左右为难之色。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画中美人眼波流转,风情万种,竟好似活过来了一样,正与他眉目传情。
“区区一幅画就能让人平步青云,拜将封侯?荒谬,简直可笑至极。”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注意到了老槐树下的费因。
书生见费因相貌堂堂,气质不俗,素雅飘逸中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肃杀气,心中不禁平添了一分敬意,拱手作揖道:“敢问阁下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我再继续袖手旁观,公子的身家性命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书生面有愠色:“这位道长,你我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你为何对萍水相逢的我口出恶言?”
“恶言?我还嫌说得太委婉呢。”费因握着手中的剑,指了指老板手中的那幅画,“若你不信,便买下这幅画挂在家中试试看。我敢打赌,三日之内公子必有血光之灾。到那时,公子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书生闻言骇然变色:“你是说,这画会害死我?”
“岂有此理!”老板终于听不下去了,勃然大怒,“哪儿来的江湖术士,张口闭口危言耸听,含血喷人。区区一幅画怎么可能置人于死地。”
费因冷哼一声,瞥了老板一眼道:“若是寻常画作,自然是没这么大能耐。但你这画不一样。”他一边说,一边迈开脚步走上前来。过往路人见费因步履稳健,目光坚定,都不由得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情不自禁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费因在月下美人图前站定,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幅画,一字一句地道:“因为这是一幅妖画。”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像是炸开了锅一样,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在字画摊前围成一个圈,指着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费因见老板面色铁青,心中更是笃定,转而对书生道:“你方才看这画有何感觉?”
“感觉?”书生听到妖画二字时整个人就已经懵了,现在再被费因这么一问,便想也没想,脱口说出了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觉得栩栩如生,仿佛再一眨眼,美人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费因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所感觉到的真实,并不归功于哪位名家大师出神入化的画功,是因为这画里之人并非用丹青绘就,而是化形入画的妖。”
“妖?”书生一听这话,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两三步,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副月下美人图上下打量起来。
“没错。这画妖乃是至阴之物,喜食精气,尤其喜欢对公子这样年纪轻轻,阳气旺盛之人下手。被画妖缠上之人,轻则精神错乱,昏迷不醒,重则形销骨立,精尽人亡。”
“一派胡言!”老板气得脸都白了,吹胡子瞪眼地怒视费因,“你这个骗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空口无凭散布谣言,你说我的画是妖画,那你拿出证据来啊!”
“想要证据,那还不简单。”费因淡定自若地抓过那幅画,“把画一烧便知真假。”
如果是真画,丢进火里一烧,自然就会被烧成焦黑,最后化为灰烬。
如果是妖画,则要么安然无恙,要么现出原形。
道理很简单,无需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明白。可是字画摊老板却不乐意了,急赤白脸地嚷嚷起来:“开什么玩笑!我这可是花三百两银子买下来的真迹!画烧坏了你赔得起吗!?”
谁知一听这话费因却放声大笑起来。
“且不论你这破画究竟值多少钱。不过区区三百两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着,费因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往字画摊上重重一放。
“我出双倍价钱,”费因斜挑着眉梢盯着字画摊老板,说,“你敢烧吗?”
老板一看费因这架势是来真的,顿时舌头打结,额头汗水狂流。
“如果画是真画。这五十两金元宝归你。可若结果如我所料,这画是妖画……”费因略一沉吟,转头环顾周围众人道,“那这锭金元宝就归在场的大家,可好?”
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鼓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好,好,好!”
“我们没有异议!”
“烧啊烧啊,快些烧!”
面对纷纷起哄的围观百姓,字画摊老板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行……这可是你说的!”老板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接受了费因的挑战。
五十两黄金是笔巨款,作为这场较量的噱头来说再合适不过。很快,费因与字画摊老板的赌约便不胫而走,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围观,期待着费因赢了之后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字画摊老板从店里取出火盆,加了木炭,生起火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幅月下美人图丢进了火盆之中。
骤然间,一阵飞沙走石忽地卷地而起,遮蔽了人们的视野,也吹得那火苗在盆中猛烈摇曳,噼里啪啦地火花四溅。当疾风过去,众人再转头看时,那火盆中的画卷竟真的逐渐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焦黑色边缘的破洞,被烧焦的灰烬像是飞舞的黑蝴蝶一样迎风而起,消散于天际。
“看吧!我就说我的画是真的!”老板紧张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却龇牙咧嘴的,活脱脱是一副小人得意的姿态。
围观众人则是一阵唏嘘,只不过他们关心的不是画,而是那五十两金元宝。
“道长!这……你如何解释!?”书生见状更是着急,若画作是真的,那他岂不是等于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赌约,与心爱的画作失之交臂了吗?不管怎么看,他才是这场买卖中最吃亏的那一个。
不过费因却并不着急,他气定神闲地拍了拍书生的肩膀:“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捏在手里,口中振振有词地念动几句咒语,随后往火盆中一甩。那符纸瞬间化作通体透明的冰刃,倏地飞了出去。只听锃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穿了一样,火盆中一团熊熊火焰升腾而起。
“区区障眼法,瞒得了我?”费因冷笑一声,厉声大喝,“破!”
化作冰刃的符纸瞬间击穿了火盆。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凄厉的惨叫,被烧得残缺不堪的画卷居然又恢复成了原本完好无损的模样,只是那画中的美人不再是斜卧榻上,而是匍匐在地面,痛苦地满地打滚,仿佛被丢进刀山火海里一样。
“这……这是什么!?”
距离火盆最近的书生当然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凑上前去正要细细看来,画中的美人的脸忽然骤然放大,像是破纸而出一样,咧着血盆大口地从火盆里跳出来,当场现出了原形——哪里是什么美人,竟是一只三花猫妖。
“妖……妖怪啊!”谁都没想到画妖竟然真的现了形,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书生更是吓得面如白纸,屁滚尿流地飞奔到费因身后,拽住他的衣角哭喊着,“道、道长救命!”
“你这多管闲事的贼道士,不但坏我好事,还设下圈套,害我被烧得死去活来!”画妖挥舞着利爪,两只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杀气,“我要杀了你!”说罢便冲着费因飞扑上来。
费因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不闪也不躲,只听锃的一声,寒光闪处,费因手中的剑已骤然出鞘。
一道凌厉的剑光划破紧张的空气,也将画妖的致命一爪格挡下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如同一记重锤,将画妖远远地打飞。
“真是快憋死我了。”身穿暗鸾纹玄色劲装的胡天鸣站在费因面前,将手指关节按得嘎吱作响。他双目炯炯地瞪着画妖,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与喜悦,“忍了这么久,终于轮到我大显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