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纷纷,屋内人秉烛。
“碰了吗?”说话之人撩起宽袍,指尖的黑子迟迟不能落下。
符良弓腰,低声道:“回禀皇上,探子说已经碰了。”
啪嗒一声,黑子掉落,乱了一盘棋。
半晌,是一道徐徐的叹息,遥看雪重,遥看……人去。
“罢了。”
——
门开时,靠缩在门外打盹的点清瞬间往后倒去,被吓得一激灵,睁开了眼睛,仿佛看见什么煞星似的,低着头不敢看来人。
“侯、侯爷!”
沈淮萧睨了眼点清,大步离开。
点清吸了吸鼻子,立马捂住了鼻子,难受的皱着眉头。
这都快天亮了……
公子!
点清连忙冲进房间,红纱帐内,一条胳膊从床上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一抹公子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歹是活着,只是公子这……
点清喉咙哽咽着,抬手抹了下眼泪。
室内炭火快烧没了,他急忙跑出去想叫人,恍然想起这是沈家,已经不在尚府了。
侯爷此举,不就是想让公子死吗!
前院的点珠闻声而来,得点清交代去请大夫,然而还未走出七兰阁,被把守的小厮拦了下来,道:“侯爷有令,七兰阁的人一律不准出!”
点珠失声:“那公子怎么办!”
小厮阴阳怪气道:“公子?侯府里可没有公子,只有七兰阁里的小夫人!”
点珠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拿过小厮的手,放在掌心里,讨好道:“大哥,您就通融一下吧。”
小厮移开手,嘴上说着不行,但那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但又想到是杀伐果断的侯爷亲自下令,只得忍痛移开眼,冷声道:“侯爷亲自下的令,你就算拿再多的银钱也没用啊,你还是用你这钱啊,给你家小夫人当棺材本吧!”
点珠火气蹭的上来了,却又不得不憋屈的忍着,毕竟这是在侯府,事情闹大了对公子没好处,再不甘心也只能愤愤离开。
点清已经处理了公子身上的脏污血迹,看见点珠愤怒回来,顿时了然,看着面色惨白的公子,忍不住哽咽。
没有大夫,公子这上可怎么捱啊,他伤的这么重……
“点清,怎么办,侯爷根本不准我们出去,他怎么能这么做!”点珠一边拭着眼泪埋怨道。
“你先去烧点热水,还有把房间里的所有被子都拿过来,越多越好。”
点清明白,他们和公子的命是一起的,公子活不了,他们要活不下来,就算是侯爷侥幸饶他们一命,尚家那边如何交代?
更何况他和点珠自小就在公子身边侍候,也不愿意见公子遭此磨难。
十年前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公子的事情,那时的沈淮萧还只是个世子,根本不听公子解释,一脚给公子踹的留下心疾,日日泡在药罐子里头,要他说啊,指不定就是沈家的人故意杀了沈绵,然后栽赃到公子头上!
点珠搜刮了几个房间,只找出单薄的两床被子,点清二话不说全部盖在了公子身上,自己则不停的往手里哈着气,跺脚取暖。
好在柴房里有不少柴,她燃了些炭火端进来,给这冰凉的房间带了些暖气。
点清摸着公子的手,发现总算是有些温度了,心里的大石头算是放了下来,但他很快意识到,公子的伤不是体温恢复就能好的。
“点珠,公子带来的药拿去煲。”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医,只有公子治心疾的药,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点珠日常负责照顾公子饮食,对于这些事情还算是清楚,但是烧火这些事情她可是没做过,但看过不少丫鬟做,如今做起来可不容易,弄的满脸灰尘,发髻簪花歪歪扭扭的挂着,眼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求公子能早日恢复。
屋外的积雪融了些,日头照进了院子,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点清发现他喂得药公子根本不喝,就算喝进去了,没多久也还是会吐出来,伴随着的还有刺痛人眼的鲜血。
点清手忙脚乱的拿过绢布擦拭,到最后束手无策的哭了起来。
“公子……”
点珠无措的站在点清身后,红着个眼睛。
没有大夫,他们也救不了公子。
突然,床榻上的咳嗽一声,口里溢出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脸。
“公子!公子!”
尚玉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觉得浑身都很冷,冷到骨子里那种,他低垂着脑袋,对着点清虚弱的说着两个字。
“令羽……”
声音细如蚊呐,点清没有听清,反而是惊喜的说道:“公子,你醒了?!!”
尚玉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抓着点清的手,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爆发出劲强的力量。
“公子,您是要说什么,点清在听……”点清跪在榻前,靠近了公子。
“令羽……”
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说完没多久再次陷入了黑暗。
点清感觉手上的力道卸去,再去看时,公子已经不醒人事了。
只是,令羽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
点珠一听这二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面孔,一袭白衣如雪,手拿青玉折扇,端的是风流洒脱。
点珠脱口而出:“我知道,是神医白玄衣的令羽!”
点清一拍手掌,激动道:“太好了!公子有救了!”
点珠赶忙去拿昨日的行囊,在其中找到一枚青白色的羽毛形状的玉佩,上面还挂着个骨哨,是用青竹烧制而成,下垂红丝流苏,银铃轻响。
“点珠,这个令羽真的能救公子吗?”
“能,神医说过只要吹响这个骨哨,无论他在哪里都能到!”
点珠把骨哨放在嘴边,用力一吹。
点清疑惑的看着她,“怎么没有声音?”
点珠不信邪,吹了好几回,哨子硬是一声不响,她面上的激动一点点被失望取代,拿着这个骨哨,沮丧的看着手里的令羽。
“怎么会不响呢……”
“可能是坏了吧。”点清回头看了眼公子,心里难过极了。
点珠勉强道:“说不定神医已经知道了,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令羽是他亲手交给公子的,怎不可能是欺骗公子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点珠动了动麻木的身子,起身点了灯,透过微弱的烛火,大雪纷纷而下,冰冷刺骨的寒风自外吹来,屋内的炭火也快要燃尽。
点珠端起炭盆去厨房添了柴火,回来时关紧门窗,等着室内慢慢暖起来。
“公子怎么样了?”
点清眼睛发红,喉咙发哑:“烧退不下去。”
无论是药还是粥,公子都没办法咽进去,他们试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
点珠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祈求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希望公子能抗下这一劫。
窗户突然被吹开,冷风飕飕往里灌,点珠打了个颤,起身就要去关窗,一回头,嘴唇哆嗦着,眼泪簌簌落下。
“玉京怎么样了?”白玄衣头发沾了风雪,双颊被吹的发红,眼里焦急打眼。
点清听到动静,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到来人,瞳孔放大。
“神医你可算来了,公子快不行了!”点清说完跟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白玄衣一听,眉头皱紧,上前几步,抽出尚玉京的手搭在脉搏上,脸色十分的难看。
“多久了?”
他一听到蛊虫的动静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没想到只是半年不见,尚玉京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从昨晚……昨晚侯爷……,中途还吐了好几回血了。”
白玄衣一心顾念着尚玉京的病情,也就没在意点清口里说的侯爷是谁,他向来不管朝堂之争,但这尚玉京是他的病人,养了多年的身子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如今一朝回到十年前,甚至还要严重。
“去烧热水。”
点珠擦了擦眼泪,出门去了。
“神医,我要做什么?”
“等会儿有你忙的事情。”白玄衣面庞冷硬,手下飞快的扒开尚玉京的上衣,等看到上面的痕迹时,瞳孔骤缩。
“谁碰他了!”白玄衣眸色一冷。
点清吓了一跳,神医向来和颜悦色,哪里见过这副骇人的模样,断断续续的说:“侯……侯爷……”
“侯爷是谁?”
“沈淮萧。”
白玄衣咬牙切齿:“又是他!尚玉京一个朝堂命官,又是永国公世子,沈淮萧怎么敢!”
点清没有犹豫,一股脑的把事情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声泪俱下,说着公子昨天进门来就一直惨遭羞辱,尤其是晚上,侯爷一脚踹在公子胸口上。
白玄衣站在原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强上,留下来个蜘蛛网似的裂纹。
沈!淮!萧!
白玄衣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滔天地怒意,拿出银针扎在尚玉京头顶的几处,使高热退下后,又取出一包药材递给点清去煎药。
尚玉京体内积了淤血,他在胸口下了几针后,尚玉京吐出一大口发黑的鲜血,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竟然笑着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白玄衣毫不客气:“做你个头,老子今天骑坏了两匹马就为了你,你最好给老子好起来!”
“以你的医术……咳咳肯定能让我好起来……”
“尚玉京,你是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答应这无理的要求!你可是个男人!”
尚玉京转过头,无力道:“毕竟……抗旨是……死罪。”
“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傻子!你不会跑吗!”
尚玉京闭了闭眼睛,心想,要是一切都如玄衣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白玄衣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手下的动作也没留情。
尚玉京咧着嘴嘶了声。
“痛死你算了!”
“我好痛……你轻点。”
白玄衣看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轻哼了声,移开脑袋,等着尚玉京继续说些什么好话,但是等他回头时,尚玉京已经睡着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亏得他这人能忍,不痛死才怪了。
他心疼这十年在尚玉京身上浪费的各种珍贵药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