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救援行动进展得很顺利,帝国的军队打了废太子一个猝不及防。
大难临头,反叛军可演不出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的戏码,眼见敌人打到家门口了,他们一个跑得比一个快,而赫斯特也得以趁乱带着邱秋逃走。
副官一心记挂着元帅的大人安危,指挥时把营救的优先级排在了最前头。
顺着定位仪找到人时,赫斯特的情况已经不太妙了。他带着邱秋躲在一处废弃的地下仓库里,出气多进气少,血从胸口蜿蜒而下,浸湿了深色的军服,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起一滩水塘。
“快救人!”副官人都要吓傻了,赶紧指挥身后的医疗兵给赫斯特做紧急救护处理。
医疗兵一涌上来,邱秋就非常懂事地退到一旁,这让副官注意到了他。
副官见邱秋脸色苍白,便想匀出点人给他做检查,但是被邱秋拒绝,说自己已经治疗过了。这让副官立刻想到了元帅大人坚持带走的那台小型治疗仪,心里便有了数。
他一边震撼于元帅大人的痴情,一边见着元帅大人生死未卜,就很难对邱秋有什么好脸色,虽不至于冷言冷语,但也没坚持要给人做检查,而邱秋也和没事人似的,之后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撤回星船,却在亲眼见着赫斯特被送进治疗仓后,眼一阖直接晕了过去。
副官差点被他吓出个好歹,还以为自己轻慢的态度惹出大事了,好在医疗兵当场检查过后说邱秋身上没有伤,他只是情绪起伏太大,精神太过紧绷才会晕过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副官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背上全是刚冒出来的冷汗,这下也不敢再轻慢人,立马把邱秋安置进最好的房间休息去了。
昏过去的邱秋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现实中大起大落情绪不定,连带着梦里也不能安生,他难得地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邱秋还是个初等学校的学生,穿着一身规规整整的黑白校服,放学时被一群不良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小巷人迹罕至,他求救无门,而混混们都是Alpha,一边向他靠近一边恶意地释放着信息素,试图刺激他发情,让他主动服软。在Alpha信息素的刺激下,邱秋的视线都模糊成一团糟糟的乱麻,正企图用混乱的神智思索对策时,巷子口冒出了另一个人影。
那人也是个Alpha,他见义勇为,把小混混们打得满地找牙,只是他打架时一直背对着邱秋,叫Omega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棕褐色的脑袋、破了洞的衣服,还有泛白的牛仔裤。
就在那人打跑所有的小混混,正待转过身来时,邱秋突然一阵心悸,身体仿佛快速坠落深渊,一下子从梦里醒转过来。
睁开眼一瞧,周围的幻境都变了样。他靠坐在悬浮车上,方才就是被车身晃动时的失重感震醒的,而赫斯特就在他身旁一块儿坐着。
邱秋情不自禁看向他的胸口,伸出手去,“你的伤……”
“已经治好了,啾啾放心。”赫斯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用指腹在他手心里摩挲,传递着暧昧难言的信号。
邱秋怔愣了一瞬,便不经意地挣开了他的手,“废太子怎么样了?”
“已经抓住了,连带着他的手下都关在帝国监狱里,等女皇发落。”赫斯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没滋没味地回答道。
“哦,那就好。”
赫斯特伤重初愈,邱秋沉睡方醒,两个人的状态都算不上太好,悬浮车也就开得不快,以免他们俩身体不适。
在缓慢的行驶速度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便一目了然。
时值夏末秋初,路边上许多植物的枝叶都枯黄了,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等待融入泥土中,成为来年新生命的养料。
四季轮转,循环往复,万事万物各有其自然规律与法则,而时光如水,滔滔洪流往前奔袭的路途中,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
“其实我……”
“我们……”
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又默契地同时停下。
赫斯特顿了顿,问道:“啾啾想说什么?”
Alpha的目光深沉如海,对视时简直像是要探到人心底里去。邱秋下意识偏了偏头,看向车窗外。
既然伤病已经治疗好,危机也已经解决,那么沉积已久的问题就必须拿到台面上来,没有人可以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惊心动魄,邱秋如今已经想通了。
他们俩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场交易,各取所需而已,大家都能得到满意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了,赫斯特并不欠他的。
至于他不知不觉的动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赫斯特的关心和体贴,这只能说明赫斯特是个负责任的Alpha,即使是交易也能如此认真和投入,即使并不爱他,也能在危急关头豁出性命来救他。他由此生出妄念,算是情有可原,但他不应该对赫斯特抱上多余的期待,到了落空时再去埋怨Alpha。
在交易中动上真心,一度越过界限,这是他不对。
既然犯了错,就应该拨乱反正、及时止损。
邱秋深吸一口气,“我们分开吧。”
赫斯特眼前空白了一瞬,“为什么?”
“你都准备和艾琮订婚了,还问我为什么?”即便是失望惯了,邱秋此时仍不可避免地再次感到失望。
“我怎么可能和他订婚?”气急之下,赫斯特感觉自己的胸膛又开始痛起来,“那天在星船上,艾琮说得所有话都是假的,我不否认只是怕废太子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你,转而来伤害你。我不知道你到底从艾琮那里听说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故事,但那一定都是假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觉得我会信吗?”邱秋的语调也不由抬高,“如果你真的和他毫无关系,先前就不会任由他的表白视频挂在星网上!”
“我的确知道那条视频却没有去删,但那是有原因的,”赫斯特下意识想去拉邱秋的手,但在察觉他的回避后,只将手撑在皮质的坐椅上,“当时废太子已经盯上了我身边的人,还几度向我发出威胁,我怕他伤害你,所以只能把艾琮放在明面上当靶子。事实上,根据我收到的讯息,这条计策确实起了效果,废太子当天的确是去抓艾琮的,但我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意外,竟然又牵连到了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邱秋还是不信。
“视频是上午发的,你们是晚上被抓的,而我白天一直在安排埋伏的武装部队,准备一举把废太子擒获,出勤的时候没办法通讯,我怎么告诉你?”赫斯特剧烈地喘着气,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啾啾,你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邱秋讽刺地笑了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没有艾琮,也可以有李琮、王琮,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偏要勉强地把我绑在身边?”
“我不喜欢你?”赫斯特难以置信地反问。
“难道不是吗?”邱秋哽咽了一下,质问时几乎有点破音,“我之前因为缺乏Alpha信息素,难受到出现假孕反应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军部的紧急任务?现在又不是战时,哪里来一去大半个月连信号都没有的任务?”
“当时是废太子逃狱,我……”
“我们签了协议,每天晚上七点前到家,我除了第一天都做到了,可是你呢?!只要一句军部有事,随随便便就可以违背承诺,有时候甚至事后才给一句轻飘飘的解释,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赫斯特闻言,神思恍惚了一瞬,这时悬浮车又正好停下,邱秋趁他不备用力推了他一把,拉开车门快速跳下去,离开前最后甩下一句:“我不想再每天猜着你的想法过日子了……你爱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话音一落,邱秋就甩上车门,想要找路离开。然而往前走了没两步,刚一抬头,突然就看见了眼前大楼的招牌上“婚姻登记处”几个大字。
不远处有个穿着军装的生面孔,转来转去像是等了很久,他一看到跟着邱秋下车的赫斯特就兴奋地迎上来。
“元帅大人!元帅夫人!我等你们很久了,队伍都是排好的,是要现在就进去登记吗?”
话都说完了,他才发现邱秋的眼眶很红,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小兔子,正犹豫时,赫斯特小跑过来环住邱秋的肩膀,要把人往车上带,“等一等再说,你先继续去排队。”
“好嘞!”军士闻言马上溜了。
邱秋没心思关注别人,他挣扎不过赫斯特,半推半就地被拉回了车上。
“你带我来……”
“我轻飘飘地随便违约,不准时回家,你对这个不满意?”赫斯特的眸光猩红如血,“啾啾,你哥哥也当过军部元帅,凭良心讲,你真的不知道吗?帝国近千年来历任的几十位元帅,有谁是能在晚上七点前准时下班到家的?从我们签下那份协议开始,我就没有在天亮的时候出过门……”
“每个工作日凌晨两点,帝都星宵禁,所有店铺和营运中心都要关门,当初这份政令是我亲笔签署下发的,但我也是在这几个月才见识到,凌晨三四点寥无人烟的主城区到底长什么样子……”
“街上没有人,很多店家为了省钱,会把招牌连着的能源灯都关掉,连中央区的帝都大厦都是一片乌漆麻黑,只有紧急性的夜间诊所会留门亮灯。邱家的庄园地方偏,一路开车到军部大楼,中间会途径三十七家夜间诊所。”
“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啾啾,但你怎么能说我轻松随便?说我不把你放在心上?”
赫斯特双目猩红,撑在坐垫上的手掌几乎要把硬皮座椅给抓出个洞来,竭力克制才没有去碰邱秋,他怕情绪激动下不小心伤到自己的Omega。
邱秋听完他的话,一时间浑身都僵住了,好半晌才闷出一道微弱的声音,“司机没有和我说过。”
“他不知道,”赫斯特说,“实在太早了,我是自己开车走的。”
“你……”
赫斯特一把抓住邱秋的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上,“它喜欢你快要喜欢得疯了,你真的没有感受到吗?”
手掌之下,健硕的胸膛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鼓一鼓的,起伏速度远比正常心率快得多。
霎时间,邱秋头脑中浑浑噩噩只剩下一片空白,几乎没有办法处理如此大量而又突然的信息,也做不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像块石雕一样僵住不动。
就在这时,赫斯特突然“嘶”了一声,弓着腰捂住胸口,似乎在忍受隐痛。
邱秋一下子仿佛活了过来,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要去拉他的衣襟,“怎么了?你的伤没有好全吗?让我看看……”
手指正要往衣服里探,却一下子被Alpha的大掌攥住了,赫斯特像一匹狡猾的狼,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啾啾,你那么担心我,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邱秋瞬间反应过来他是装的,气得换了只手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倒真把初愈的伤口打得有复发迹象了,疼得赫斯特又“嘶”了一声。
“你还装!”邱秋简直要被他气死。
赫斯特自作自受,忍疼笑了一下,“啾啾,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就不要再为难彼此了,好不好?”
邱秋怔了两秒,想起先前未尽的问题,抿着唇问:“你带我来婚姻登记处,是打算……”
“登记结婚,”赫斯特做惯了上位者,并不习惯把心里话拿到台面上讲,此时很有些笨拙地补充道,“你逃走的那一天,我提过有一件重要的事和你说,当时就是准备解决了废太子之后,向你求婚的……”
“本来没打算那么早登记,但是艾琮造了我那么多谣,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很难解释,我想来想去,只能用行动和事实来证明,我想要结婚的,想要一起共度余生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不知怎的,邱秋如此坚强的一个人,在屡受打击时没有哭,在被绑架时没有哭,在决定分手时也没有哭,偏偏在此时此刻,眼泪突然像决了堤一般,止不住地从酸涩的眼眶中往外流。
“啾啾。”赫斯特没想到他会突然哭出来,一时间手无足措,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把他爆发一样流了满脸的泪水擦干净,可那泪腺仿佛一下子发育成熟了似的,总有源源不断的泪水冒出来,擦去旧的又来新的,怎么也止不住。
赫斯特看得难过,一时不知所措,“你别哭,都是我不好。”
邱秋抽抽嗒嗒吸了一下鼻子。他不习惯在人前哭啼,总觉得这会显得自己软弱,于是想要找回面子似的,推搡了一下赫斯特,“有计划你不会和我说吗!?长一张嘴干什么用的,当摆设吗?”
赫斯特被他推得胸口一疼,刚愈合不久的伤疤仿佛又开裂了,但他全然不顾,只深深注视着邱秋,“我是低贱的贫民出身,嘴笨,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绵绵软软像只红了眼的小兔子似的邱秋突然扑上去,狠狠捂住了他的嘴,“谁允许你这么说自己的!这话只有我能说!”
“对不起,”赫斯特顺势揉了揉邱秋的发顶,又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下次我一定告诉你,对不起。”
邱秋凶巴巴看着他,“你还想有下次!”
“没有了,对不起,没有下次。”赫斯特恨不得当场举手投降、指天发誓。
邱秋看着他这幅笨拙的蠢样子,一时又哭又笑,“你不会抱抱我吗?”
赫斯特偷看似的瞟了他一眼,立刻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住了。
两个蠢笨又青涩的年轻人紧紧抱在一块儿,霎时间像极了沾到树撒不开手的树袋熊。悬浮车内静谧如水,司机见势不对早就跑下车了,在狭小密闭的空间中,唯有硝烟和水蜜桃味儿的信息素不断纠结缠绕,像是在空气中打了一个无形的结。
好一会儿后,赫斯特看到车窗外快落山的夕阳,在邱秋额上落下一吻,“今天还去登记吗?”
“今天不去,你还想着以后和谁去?”邱秋顿时像只炸了毛的刺猬,猛然钻出他的怀抱,用力一抹脸,然后凶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高马大的Alpha拽下了车,一路拽到婚姻登记处门口。
“我们来做登记!”
登记处的员工一时愣了神。
他看一看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又看一看位高权重的元帅大人,心里很是纳闷。
这里可是婚姻登记处诶!谁来了不是高高兴兴的?他们俩怎么这副脸色?
这是谁强迫谁了?
他要不要上星网曝光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