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医生把创口清理出一片来,霍潮先才看清晰,小海左半边脸都是弥漫性的伤口,嘴唇也是肿的,额头还磕出一道小口子。怪不得孩子哭的那么肝肠寸断,看着都疼。
急诊科的医生说孩子额头的伤口虽然不算长,但口子有点深,建议还是缝合一下,这样伤口愈合会比较快。
这可难倒霍潮先了,他又不是小海的家长,这种决定他做不了主,可偏偏都快二十分钟了,小海家里的人还没有联系上他,还真是个麻烦事。
医生看他左右迟疑,以为他是担心孩子忍受不了疼痛,于是说:“这个要打麻醉的,缝针时孩子不会觉得痛,你放心,也就缝三、四针,不影响孩子的容貌。”
霍潮先知道医生肯定是误会自己跟小海的关系了,澄清道:“抱歉,我不是孩子的父亲,我只是在对面商场见到孩子摔跤又没人管,还搞得一脸血,所以才自作主张把他送这儿来的,至于缝针这事……我还真做不了主。”
在场的医生护士一听,全都讶然了,像在暗叹这时代居然还有这种见义勇为的好青年,这可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孩子家长碰瓷的,一般人真不敢随便管这闲事。
几双大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痛的畏畏缩缩蜷在病床上的小海,小海不明所以的回视这群大人,无辜的眨着黑彤彤的大眼睛。
“我……我没哭……”他以为这群大人齐刷刷的望着他是在监视他有没有哭鼻子,马上冤屈的嘟囔道。
“医生,”霍潮先问:“能不能再等等,估计一会儿孩子家长就会给我来电话了。”
医生经手过太多这种病患,但还是善意的提醒道:“我们倒是无所谓,但如果伤口长时间晾着不缝合,会增加感染发炎的几率,你考虑一下,想好了叫我。”医生边说边取下一次性手术手套,准备着手处理下一个急诊病人。
霍潮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他心一横,不就是缝个三、四针吗,又不是做手术,他做主就他做主,有什么问题他担着!
“医生,”他喊了一声:“缝吧。”
医生扭过头问:“想好了?”
“这有什么好想的,有什么后果我承担。”霍潮先说罢,半蹲着弯下腰对小海说:“小海,你额头上有个口子,医生要帮你缝合上,几分钟就好了,你忍一下 行吗?”
小海对“几分钟”没有任何概念,问:“几分钟是多久?很快嘛?”
这可难坏霍潮先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个抽象的概念灌输给孩子,于是瞎掰道:“很快,就相当于……你滑冰绕场一圈——啊不,半圈的时间。”
小海咕噜着眼珠子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滑冰场上什么速度,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应该还挺快的。”
“对,但是会有一点疼,你要忍住,咱是男人,不能哭好吧?”霍潮先不知不觉就往自己身体里注入了满满的责任感,从里到外都闪烁着家长的光辉。
“嗯,我一定不哭。”小海对自己特有自信,完全忘了几分钟前是谁还哭的鼻涕吹泡泡。
此时医生已经准备好了麻醉,握着细细的针筒举到小海面前。
那杀伤力巨大的针尖任哪个孩子看见都会吓得鬼哭狼嚎,小海当然也不例外,前一秒还硬汉上身向霍潮先保证自己绝对不哭,可当他看见那冰冷无情的针尖正对向自己时,立刻吓得手足无措,惊惧的张着嘴不敢发出声音,但他瞪得浑圆而又没有焦距的眼睛顿时出卖了他的惊恐。
针尖刺进额头时,小海的眼泪无声的流出来,小拳头握的紧巴巴的,尽管已经痛的咬牙切齿,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不和谐的哭喊声。
霍潮先看在眼睛里,知道这孩子真的尽力了。他伸手握着孩子幼圆的拳头,嘴上低低的哄着:“小海很厉害啊,打针居然真的没哭,我敬你是条汉子!”
小海的眼泪源源不绝的从眼角溢出,得到大人的赞赏对他来说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备受鼓舞的同时还不忘强调一下:“我流的这个眼泪是……是因为疼,不是我在哭……”
“我知道。”霍潮先再次被这孩子逗得忍俊不禁,也有点心疼。
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知道是孩子家长打来了。
“你好。”
“请问是霍先生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半老中年妇女,带点奇怪的口音,非常焦急:“我是铃木裕子,刚才在同德购物中心滑冰场……”
“你是小海的家长?”霍潮先问。
“对对对,实在抱歉,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就在对面市二院急诊科。”
临挂电话前对方再次真诚的表示谢意,霍潮先终于放心了,听对方的谈吐是个有知识讲道理的中老年人,应该能谅解他私自做主让孩子缝针的事。
铃木裕子……还是个日本人,原来这人不姓林啊,这么说来这孩子还是个日本人?
他的视线随着思绪回到小海身上,小屁孩死咬着嘴唇一副严厉不容侵犯与病痛顽强抗战的模样,霍潮先呵呵笑道:“你少给我装,都打麻醉了,根本就不疼好吧?”
“谁说的,我脸疼。”小海反驳道。
霍潮先笑笑,说:“你奶奶很快就过来了,你可要好好表现。”
“铃木不是我奶奶,”小海上翻着眼皮努力想偷看医生是怎么给自己缝针的,只可惜白眼翻的再厉害也不可能看得见脑门儿啊,“她是我的保姆。”
哟,保姆都请的日本人,看来这小孩家世不一般。
挂电话十来分钟,铃木就到医院了,她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缝完针,正坐在走道上跟霍潮先聊天呢。
妇人沮丧加歉意,疾步走到霍潮先面前,还不等本人反应,先奉上一个九十度鞠躬致谢,“谢谢你,今天是我疏忽了,要是孩子真出什么意外,我……我真是……”
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霍潮先可受不起这种日式大礼,赶忙扶起铃木裕子,“您别这么隆重,我也没做什么,担不起您这三叩九首的。”
铃木裕子鞠完躬,继而就热泪盈眶的看向脸上脑袋上都贴着纱布的小海,眼中的不忍和心疼跃然而出,几乎是呜咽着说话:“孩子,奶奶对不起你,奶奶大意了……”
经过霍潮先短短一小时的洗脑,小海已经默认自己的铁汉人设,面对铃木奶奶的哭诉,他小手一挥,大言不惭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霍潮先告知老人孩子缝针的情况,对方除了报以深重的感激无言答谢。
原来今天小海出意外的时候,铃木裕子也出了点状况。
老人家有高血压和冠心病,今天下午带孩子去购物中心滑冰时她突然出现了心绞痛的症状,她看了看孩子玩的正开心,于是便私下去了趟卫生间,打算吃硝酸甘油缓解一下。殊不知去到卫生间里还没等她拿出药,整个人突然浸出一身冷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心痛的感觉愈加明显,一时间体力不支就瘫软在地上。
众人见此状,忙搀起老人家,帮她拿出药喂进嘴里,待她十几分钟后缓过神来,倏地想起小少爷还在滑冰场,忙不迭的赶过去时,工作人员把孩子刚才摔了一跤并且被一个好心路人护送去医院的事告知她,还给了她联系方式。
“谢谢年轻人,我们刚回国一个多月,没什么熟人,我刚才一路上真担心孩子会不会被……”铃木裕子直到现在说话还是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心绞痛的症状还没完全恢复。
“举手之劳,您言重了,换作其他人也会像我这么做。”当时的霍潮先怎么可能想得到,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就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了五年的心肝窝窝肉!
既然孩子的家人已经来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这才一头子想起来今晚还要参加小侄子的周岁宴,一看时间,都六点多了,等会儿肯定被老姐念叨。
霍潮先临走前不忘再次对小海今天的坚强表示赞赏,孩子天真的问了他一句:“叔叔,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霍潮先愣怔了几秒,随即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肯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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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霍潮先赶到小侄子生日宴已经是快一小时后的事了,不出所料的被家姐数落了一番,念叨他一个退役士兵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他也没提下午的小插曲,笑着接受批评。
小侄子胖乎乎的窝在妈妈怀里,见到霍潮先就一个劲儿的咯咯笑,就像认识他似的,笑的口水都滴答到小领巾上了,明明小侄子从出生到满周岁,霍潮先见他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莫非自己这张脸天生招小孩喜欢?小侄子是这样,下午那个小海也这样。
原本以为自己是跟家里人坐在一桌,谁知就在他移步向二叔三姨妈四舅他们那张桌子时,却被家姐拉住了,递了个眼色给他,命令道:“你,去那张桌子。”
霍潮先不明就里的随着家姐的视线望去,她让自己去坐的那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还是个男的,正低着头估计玩手机呢。
他不知道姐姐搞的什么名堂,一脸疑惑:“什么意思呀?”
“过去坐,那是小宋。”
“哪个小宋?”
家姐叫霍莺琪,占着今天是自己主场弟弟不敢忤逆,于是得寸进尺,直白道:“给你介绍的对象,人家是搞T的……不是,搞IT的,配你这个闲散人员绰绰有余。”
霍潮先顿时感觉今晚被家姐设了场鸿门宴,他瞄了瞄眼前方背对他的那个男人,脖颈上贴着阻隔贴,一眼就看出是个omega。
“谢谢姐姐,但是不用。”
霍莺琪对于弟弟的脾性早已一清二楚,也不想跟他废话,直接扔直球:“就算不用,今晚你也必须跟小宋把这顿饭吃了,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姐姐和你今天刚满周岁的小侄子,就这样,我去招呼客人了。”
霍莺琪就跟念经一样一口气说完扭头就走,果然不给霍潮先任何找借口的机会,她太了解自己弟弟了。
霍潮先看看家姐,又看看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什么小宋,苦笑着摇摇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