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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周的那次产检遇到了一点小问题。从提取体内分泌物的棉签沾了点血,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刚开始年轻的护士以为是自己力道不对而慌起来,一个劲跟幻道歉,后来喊了大夫来检查才发现里面有点发肿。幻解释说是自己洗澡时候有点没轻没重,但后来谈话的时候大夫一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陪同爱人来检查的千空。用那种皮肤上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针刺感的视线。

现在看来各方面都挺好。子宫位置没问题。胎儿发育状况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往后几个月还是尽量控制一下,过度的刺激会引发宫缩,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导致流产,六个月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就算是医生,说那种话也算是侵犯隐私吧?”

刚进电梯幻就跟他抱怨起来。

“任何一个负责的产科医生都会这么说。”

千空有点心不在焉地回道。

“小千空,又在想昨晚的事了?”幻总能一下看出他的心事。昨晚结束后也是幻在安慰他,让千空觉得自己很不像话,居然还要受害者来开导他。但幻在人心的科学上的修行远胜于他,在这点上他只能依赖幻。在精神上以及身体上。

“医生只是不知道你的情况,不能理解小千空承受的压力。总之,下次20周的检查,小千空不用陪我来也没关系。”

幻的话没能一下让他放松。千空还揪着昨晚恍惚的记忆。他在产检之前莫名无法集中精神,难以入睡,眼前总会浮现第12周陪幻进行产检时看到的B超影像。后来朦胧间做了个噩梦,雪白的病房,婴儿的哭声,幻在问他,要不要抱一抱?他把手伸过去时幻不见了。双手在一团黏糊糊像果肉般的黑红色组织中摸索,最后掏出一个头和身体都只有巴掌大小的婴孩,像极了B超成像里那个骨灰色的人形的轮廓。没有脸,没有四肢,没有触感。

幻温柔地安慰因噩梦而惊醒的他。他们面对面,幻坐在他腿上,双腿环着他的腰,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落。屋里点着安抚神经的鼠尾草香薰。幻的身体抱在怀里很暖和,里面像涌泉一样一波一波地润泽着他。那时候像薄冰一样融化掉的恐慌感,又随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B超影像中长得更加具体的人形轮廓重新袭来。

“说什么呢,我还是会陪你来的。”千空僵硬地勾起嘴角。明知道他的故作轻松逃不过心灵魔术师的眼睛。

“明显是在勉强自己吧。”幻叹气。

“不是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吗?医生体检的时候在omega身上发现了alpha施暴的证据,回头就报警什么的。我可不要在上着班被警察从公司带走。”

“小千空。”幻显然不喜欢他的玩笑。严肃的喝止声回荡在安静的地下停车场,让千空陷入死回路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头顶上的荧光灯一明一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嗡鸣声充斥着沉默的空间。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跟他们温暖的家不一样,昏暗和明亮都没有温度。一切仿佛随时都会崩裂,只有幻的声音是安全而真实的。

“还记得吗?那次之后,我们谈论过的事。”

隔了一会儿,幻才接着问道。

千空点了点头。

幻说的那次指的是他的第二次失控,也是他第一次清醒状态下进行的那一次。结束后清理床单上的浊液和血迹时,他向幻吐露了内心盘踞已久的疑问。只有人心的科学家能够为他解答的、关于信息素无感症的自己的疑问。

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对信息素无感的人吗?

我相信。幻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千空追问。他注意到幻一直捂着腹部。过程中幻也经常刻意抑制自己的疼痛反应,比如说额头上发汗厉害,微微蹙眉,双眼紧闭,用力呼吸,咬住自己的手背来分散注意力。但幻总会说没关系。换做在平时照顾他的时候千空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帮他缓解不适。帮助人是一种顺应理性的自然的利他行为。然而行为中幻的那些反应在他心里唤起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细小的怜惜和巨大的昂扬感。兴奋像潮水般褪去后,只有不堪回想的狼藉和恐怖。

为什么能够相信?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吗?

幻微微摇头,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起身。

扶我去浴室,好吗?你看,小千空连抱都抱不动我,哪个alpha有你这样的。和一般的alpha不一样,你的欲求也不是为荷尔蒙或者种族繁荣所驱使的。你以一种更接近生命本质的方式存在着,肩负着名为理性的强‌‍‎大‍‎力‌‍‎‍‌量所附带的诅咒。你要比一般alpha更习惯于压抑,更擅长控制自己,因此渴求更充分的释放,甚至会为此感到痛苦。

所以,我比从前更相信,那时候找到小千空是个正确的选择,也深刻地意识到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这样的你需要我。

这样的小千空,只有我知道就够了。

浴室前的镜子里映出他和幻的身影。千空没有看清自己的表情,但他深深地记得幻脸上挂着无比幸福而又迷醉的笑容,泛着像夕阳下的湖水一样诡异的淡红色。过程中最激烈的时候幻也露出过类似的表情,但那大概又是激素以及自己错觉的作用罢。

产检之后那个周末,千空的儿时好友大树和杠两夫妻来他家做客。接到电话时千空还有点懵,还以为他是在网上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差点没直接把电话挂了。因为千空并没有把幻怀孕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亲友,包括他那个在大学里教书的老爸。大树就跟他解释说是幻告诉他的,让他们有空来家里坐坐,给他们分享一些育儿经验,他才知道千空也要当爸爸了。

“千空你怎么这么见外,居然不告诉我!”大树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激动,千空担心他的音量会把电话线给震裂。

挂了电话,千空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幻跟这两人应该是在他们孩子一周岁的生日会那会儿认识的。那时候他和幻才刚结婚,还是契约婚姻,但幻觉得这种重要社交场合还是一起去出席比较好。婚姻关系的重要组成是社会表演、印象、以及谎言。他非常欣赏幻的这句名言。

“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真实感。我一直都担心千空老是说着自己不是恋爱脑什么的,说不定以后要孤独终老呢,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这么优秀的另一半,现在都要当爸爸了……”

大树见到他的时候又像老父亲一样老泪纵横一次,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握了握幻的手。这种角色有百夜一个就够千空受的了,他赶紧以要继续准备炸天妇罗为由摆脱了大树,由幻负责招呼他们。友人两夫妻盛赞他是个体贴的好丈夫,连幻也跟着一起添油加醋,说小千空几乎两年里从来不让我下厨房。没别的意思,我主要是为了不浪费食材,千空忍不住主动澄清。

在厨房里咕噜噜炖着拉面汤底时也能听见,客厅里幻和大树夫妻交谈甚欢。大树和杠这天没带孩子来,小朋友正是比较闹腾的年纪,由杠的父母帮忙照看一天,让他们跟友人好好叙旧。千空记得那孩子的年纪,精确到天数。大树刚当上爸爸那时候,他也曾和百夜一起去医院探望。要抱一抱吗?杠轻声问他。千空虽然对人类小婴儿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也没想过要拒绝,顺手就接过来。不可思议。好小,那只小小的手只能握住他的小指,但是好重,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幻现在才17周吗?看起来比我那时候明显多了。不过产检的时候医生说没问题就好。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而且男性的骨架比较大,宝宝有更多空间成长。”

“欸?小杠当时不是这样的吗?我觉得挺愁的。本来中期开始稳定了以为能继续工作了,但即使穿着宽松的大袍子还是好明显,好多节目都只能推掉。”

“这时候怎么还想着工作!”大树跟幻说话的时候明显没有那么大嗓门,听起来温柔又可靠。“我和杠一直有看幻的节目,觉得你很厉害,在镜头前表演、侃侃而谈,完全看不出有身孕的样子。但是怀着宝宝也是重要的工作,趁这个机会让身体多休息一下。平时千空应该有帮忙做家务吧?没有的话我帮你说他。”

“不用不用,”幻连忙摆手,替他说话,“家里的事情向来都是小千空包办的。他做的够好了,说不定连小大树你也比不过哦?”

“千空的动手能力当然比我强,脑子也灵光。我主要是担心他满脑子都是科研的事不会照顾人。”大树夸起千空都不用打稿。幻就又顺着他的话套出了不少千空学生时代的事来。他们不知怎的突然说要重温大树和杠婚礼时候的录像,那里面千空有作为伴郎出席。那些视频影像都刻成纪念光盘摆在千空的书柜里,家里只有他和幻两人的时候谁都没说过要看。正好四个人聚在一起,这就顺理成章成了享用完千空精心准备的拉面后的余兴节目。千空正好也没看过,就把碗先留在餐桌上,也跟着一起观摩起来。

“当时千空老是不知道在忙什么,为了配合他的时间表我们仪式办了两天呢。对了,他这身伴郎礼服是杠亲手帮他做的,很帅吧!”

“小杠太了不起了,不愧是在服装大品牌公司上班的设计师。小千空也好适合穿礼服,看起来好像艺人。”幻看得很投入,“好遗憾,错过了一场这么棒的婚礼。等小大树和小杠家孩子结婚的时候,我要去给你们当司仪,哈哈。”

“那可得至少再等二十年。”千空说。

“说起来,千空和幻不补办一个仪式吗?”杠轻声提议道。“不嫌弃的话可以把礼服交给我,我对男性结婚礼服很感兴趣。不,请务必交给我!”

“当然,我很荣幸!要先帮我量好吗?啊,但是现在身材走样了……好可惜。”

幻看起来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千空看着他和杠和大树有说有笑的模样几乎入了神,觉得眼下这场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幻和杠两人说着说着就一起收拾碗筷端去厨房,顺便给大家泡咖啡。Omega之间总有各种悄悄话要说。千空和大树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屏幕刚好重放起教堂里誓约的那段影像。大树在神父宣读誓词时哭得涕泗横流,比千空记忆中任何一次哭得都惨烈,说最后那句“我愿意”时也破了音,但说得格外坚定。

“大块头,你那时候有想过吗?要是违背了誓言会怎么样。”千空突然问。

“没有!”大树没等他问完就抢答道。千空知道这不是因为他大脑转得并没有多快,而是他根本不需要思考。

“是吗。”千空觉得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接着问了。但过了一会儿大树主动说道。

“我在跟杠求婚前想了几天几夜。杠已经把人生很大一部分给了我,她答应的话,那就相当于是把往后的人生也给我了。如果我辜负了她,做了任何对不起她的事,都不可能有补偿的办法。在我决定向杠求婚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不可能让违背誓言这件事发生。”

千空低着头。大树说话总是这样,逻辑粗糙完全经不起推敲,跟他的名字一样就像棵往上猛长的笔直的大树,比那些弯绕繁复的藤曼更容易找到出口。

“大块头,听我说。我和幻立下过誓言。”

千空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但大树听得很清楚。

“我们因为各自的利益,也因为尊重彼此的人生而在一起,不论发生了什么,绝不相互触犯。但是,有一次,我对幻……”

“小千空。”

那声音像一道切换时空的咒语。千空一下忘记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他甚至一下分不清那声音从何处传来,然后他看到大树看着自己左侧,他也顺着大树的视线望去。

对了。明明说好了的。

这一切只有我和你知道就够了。

“千空,幻的脸色有点不好。可能是今天一直陪着我们,有点累到了。”杠搀着幻走过来。咖啡显然是没来得及泡。

“抱歉,好像肠胃有点不舒服,家里还有止吐的药吗?”

幻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额头和鬓角汗涔涔的。大树站起来让他坐下,千空也准备起身去里屋取药。但他在起身时看到幻微微抬起了手。

像编好程序的机器一样,千空几乎下意识地坐下,托着那只手,慢慢扣住幻的五指。完成这个动作后,千空镇定地伸出另一只手帮omega按摩胸口。

杠和大树原本想说状态不稳定的omega可能需要alpha的触碰来安抚,但眼下千空的反应稍有些超出他们能理解的常识的范畴。幻抬起头,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我们也该回去了,对吧,大树。”

大树还想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但杠一直拉着他的胳膊。有些话不适合当两人的面说,杠之后会分别单独发讯息给千空和幻,她这时候还没太深想,只是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他们,孕中期很容易情绪不稳定,幻的状况不知怎的让她有点放不下心,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请一定跟她说。

后来,幻跟她来回传了些讯息,聊一些准妈妈关注的话题,像是缓解孕吐厌食和腰疼的小窍门,产检前的注意事项,甚至托儿所的申请之类的。她也渐渐淡忘了当初拜访他们时看到的某个景象。那时幻正在面朝客厅的碗碟架旁,把刷好的盘子一件件往洗碗机里放。他有心无心地和自己聊天,眼神却一直定格在客厅的方向。那目光温柔又漠然。杠记起她在综艺节目上看过幻使用读唇术,觉得他应该是在解读千空和大树说话时的嘴型。

那时候,她看到幻的手里仿佛握着一条锁链。铁链在他手上缠了好几圈,拖在瓷砖地板上,延伸到客厅,直到这个家的另一端,拴在千空的脚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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