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神主任的爱人怀孕了。大早上的实验室里里外外都在传。这种喜事一般本人都不太好意思公开说，但也不知怎的就被接到请假电话的人事部大妈给泄露了出去。因为石神千空的对象算是个名人，两人结婚的事两年前还上过新闻，现在那位比当年还要出名，这事迟早也是要见报的。

千空下午来实验室取个资料，一下就被铺天盖地的恭喜和祝福包围，嗯嗯地随便回答两声，看起来不知怎的没有特别高兴，甚至有点尴尬，打了个招呼就很快溜了。

千空是深空开发新项目的领班人，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研发部主任。有阵子有谣言说千空就是瞄准了这个项目资金才契约结婚的，年龄和资历还不是最大的问题，主要是单身alpha天生过于激进、具有攻击性，成家以后才能得到提拔。但这谣言得不到证实，过一阵子就不攻自破了。千空很适合开发岗的领导职位，明明是个理工男却一点都不木讷，跟上司下属相处都很自然，不拘礼节又干脆，擅长应材施用。最关键是人聪明又很勤快，永远在实验室第一线跟大家一起加班，领着团队一起突破技术难题。在他手下项目进展飞跃，特别有成就感。

千空其实婚前给人感觉也差不多，他稳重可靠又不张扬的一面像是个beta。但单身alpha具有攻击性并不是什么伪科学，只能说千空也许是个特例，但还是得被社会刻板印象和大众标准束缚住。

千空这天取了资料之后就开车赶往医院接人。他早上送爱人去医院的时候听了医生的建议，就给人事部打电话请了三天带薪假，准备这周都在家办公。Omega怀孕的时候最好是跟alpha多待在一起，特别是像幻这样反应特别大的。幻从半夜就开始躲在厕所里吐，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千空早上发现他脸色铁青地趴在马桶上，赶紧做了急救然后拽着他上医院。幻吐了一晚上一直在车里睡。到了医院，入住病房、打点滴、检查，一系列流程下来后医生把他叫到会诊室里：“恭喜您！石神先生。您爱人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千空愣了很久。他并不惊讶，只是在想这件事幻肯定知道，但不知为什么没告诉他。

幻下午打完点滴情况恢复了稳定，拿了药就能回家了。千空接他上车的时候他在后座一路在跟经纪人打电话，讨论什么时候跟媒体汇报、记者会上怎么说、这几个月的工作安排怎么办。千空从后视镜里偷偷瞟他。他一直觉得幻在谈工作的时候语速变得奇快这点很神奇，自己谈起项目或者科学研究的时候也有一样的毛病。听幻跟电话那头的说法，幻这两个月已经安排的工作尽量能不推就不推，但孩子五个月之后估计就很难再上节目了。

千空知道以幻的性格肯定是打算坚持到自己身体到极限为止。事业心极强的幻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跟他结婚的。

“抱歉。”

挂了电话后突然听千空来了这么一句，聪明如浅雾幻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突然这是怎么了，小千空？”

“你本来就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才会跟我在一起的吧。”

千空专注地看着挡风玻璃前方。幻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转头看着窗外跨海大桥的风景。风和日丽的七月的一个下午，湛蓝的海湾两边密密麻麻高耸的楼房在太阳下闪着光。他们家也在那其中。他和千空的家。

“小千空真过分呐。这种场合该说的不是‘对不起’而是别的吧？即使是意外怀孕也还是该表现得开心一点哦。”

“……不能叫意外怀孕吧。”千空语气更阴沉了。“是‘被迫怀孕’，严格来说。”

幻没有马上回话。后视镜里的他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神情在亮眼的午后阳光中熠熠生辉，唇角微微勾起，心情轻松又明媚，像任何一个对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满怀憧憬的幸福的母亲。但千空不认为这能反应幻真实的想法。身为艺人和心灵魔术师的幻天生有种让人感到舒适的亲和力，刻意说对方想听的话，配合对方的步骤。在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中时常如此。

“你真的打算留着孩子吗？为什么没有对医生说？”

“小千空这问法真伤人啊，就不能稍微婉转一点吗？不过，我很喜欢小千空这一点哦，一直耿耿于怀的，很可爱。”

幻说话总是这样，非要饶一个大圈才回来回答他的问题。

“现在少子化问题这么严重，身为omega想为社会做点贡献。”

看到后视镜里千空的眉头狠狠地拧起来，幻畅快地笑了。

“开玩笑的啦！主要原因有三：堕胎对omega身体伤害太大了，甚至比生产的风险还要大。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这个人还挺相信命运的，去神社许愿或者占卜之类。我觉得孩子在这个时候降临到身体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我找不到一个正当的理由把它杀掉直接还给神明。”

隔了好一阵子，幻才接着说最后一个理由。

“但最重要的是，我想生下来，我和小千空的孩子。”

幻说这句话的时候用手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现在肯定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但那儿已经随风飘落下一颗种子，一个异于这个身体的另一个生命。千空只觉得有点恐怖。他发现自己很难像世上普通人一样对生育这件事进行美化，身为科学家他只知道客观来说这是动物之常情，也会对母体造成难以言喻的负担，科学进步至今也没有让这个过程变得多轻松，社会则更不可理喻地一边鼓励生育一边压迫担任母职的omega人群。千空自己由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抚养长大，因此一直觉得生育或者留下后代离自己很遥远。虽然百夜那家伙经常嚷嚷着说“希望看到千空组建自己的家庭”，但他自己就没有以身作则，千空想过自己顶多就跟他一样。

“小千空怎么样？希望我把孩子打掉吗？”

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像是在故意用这个问题回敬他。千空转动方向盘准备在从下一个出口下高速。快到家了。

“那之后我说过吧，我不会再做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幻。你想生下来的话，我当然会负起责任照顾你和这孩子。”

“嗯。”幻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小千空真厉害啊，总是能像讲数学公式一样说出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帅气的话。”

“啊？？你自己平时有够会信口开河的，还说我？”

“我那是表演啊表演，而且都是些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话！可不像小千空，说的都是认真的。”

“你是觉得太沉重了吗。”

“嗯有点。不过没关系，再沉重的东西我也能替你变成轻飘飘的，我可是专业的魔术师。”

进行这种对话的时候千空偶尔会觉得幻更像是个亲密的室友或者友人，但他实在跟自己唯一青梅竹马的好友大树在类型上相差太远，千空有点拿不准这距离感。他本来就不擅长这方面，所以婚后距离感控制相关的问题都干脆都交给了幻。幻有多适合这个职责，有时简直让他怀疑幻是用了读心术。在人前能饰演他完美的爱人，在家里是他相互扶持的家人，在他需要时又能为他留下充足的个人空间。他们之间还有某种秘密的友谊，这才是他们这对alpha和omega的段社会契约关系的基础。

他和幻是通过相亲认识的。

千空还记得那天他在实验室里加班，公司的大老板突然闯了进来。他们项目的直系大老板也就是是七海财团的董事，七海家族的公子七海龙水。龙水跟他年龄相仿，也是校友，当初把大学还没毕业的千空挖到他们财团里的就是他，所以他们算是有些交情。龙水从一进门就开始上下打量他，像个土豪去卖场里挑一辆车，粗略看了几眼就打了个响指：千空，今晚一起去吃饭，我给你介绍一桩婚事。

千空去出席了这场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相亲不光是因为被龙水说服了。他被百夜念叨了很久，而且也在升职问题上遇到过瓶颈，更因为龙水告诉他对方是个想找alpha契约结婚的omega，让他产生了一些兴趣，觉得至少可以去见一见。按龙水说的名字一查发现居然还是‍‍娱‌‎乐‍‍‎‌圈‌‍‎的人，这点有点减分。

千空看着搜索引擎里搜出来的照片时对这个叫浅雾幻的人还没什么感觉（而且其实直到填结婚申请表的时候他才知道浅雾幻的汉字写法，而且居然是本名不是艺名）。在龙水安排的高级料理亭一见面，千空知道了客观来说这人条件好得让他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浅雾幻长相清秀，有种独特的妩媚，男性都会有点心动的那种。他跟龙水聊起来的时候说话油嘴滑舌的，感觉不好对付；但跟自己交流的时候又直接了很多，而且会尽量问问题让他多说。

后来龙水出去接电话，其实是放他们俩单独聊天。千空马上趁机切入主题。他谈事情追求效率，不想再被这家伙牵着走说些有的没的。

来谈谈具体的契约吧。我的情况你应该从龙水那听说了。要在公司晋升、成为大项目组的领班最好装成是一个稳重的有家庭的alpha。你呢？你也是为了在‍‍娱‌‎乐‍‍‎‌圈‌‍‎得到更多资源才想把身份变成已婚omega的吧？

浅雾幻那营业式的微笑稍微收敛了一些，变得有些神秘。

我啊，其实只有一个条件。想找个不会让omega怀孕的alpha。

这说法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浅雾幻很干脆地向他解释道，自己对抑制剂的成分过敏，发情期非常难熬，唯一可行的缓解办法就是跟标记自己的alpha一起度过。

对契约结婚来说这条款太麻烦了，并不是入籍之后各过各的就行。而且生育功能有缺陷的alpha也很难帮omega度过难熬的发情期。但健全的alpha有谁能担保满足他唯一的那个条件？在发情期陪睡还不随便碰他？

千空明白为什么条件这么好的人会找上自己了。龙水可能跟他说过一些有的没的，浅雾幻这种精明的人多少也做过背景调查，甚至拿到了体检表之类的东西。千空是个万里挑一的患有信息素无感症的alpha。他即使面对发情的omega也不会有唤起。百夜还带他去检查过，才知道是种罕见的体质而不是功能有什么问题。拜此所赐，他也是个理性和自制力比beta还要强的alpha。

听起来你的要求比较多呢。千空故意说道。不光要成为有名无实的夫妻，还要真的当室友。

倒也不用一直当室友，发情期那几天出现就行。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用资金和房产做些补偿。

不需要。千空干脆地答道。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带项目做我想做的研究就足够了。我也正好想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出来住个更宽敞的房子。但还有个最基本的问题：你能够无条件相信我吗？虽然我是信息素无感症，但我毕竟是alpha，对你出手的话你是无法拒绝的。

浅雾幻眯起眼睛，有点狡黠又灵巧地躲开他的问题。

应该换我问你吧，小千空，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能，是我的话。

千空几乎想也没想就答道。

那时候自信的千空一定预料不到，才过了两年自己就会打破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