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十八岁的百里钦手中拿着一本字典,他随手翻开,一眼就看到了“风流”二字。
于是从那天起,风流就成了他给自己贴的标签。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感情淡漠,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例如百里钦。
但是百里钦很聪明,他选择隐藏自己的冷漠融入社会——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与社会脱节至少会在生存上造成不便。
风流既是他给自己的外在形象也是他给自己的弱点,为了维持这个弱点他曾有过很多很多美貌的女人甚至漂亮的男人,他也很完美的如同正常人一样融入了社会。
只是百里玄策是个意外,这个孩子在十岁那年被法院强制判给了他,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据说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继而被外公外婆养育了十年,两位老人如今也去世了,临死之前留下了关于这孩子亲生父亲的信息,亲生父亲自然就是百里钦。于是做过亲子鉴定后,法院就将养育的责任判给了他。
如果不是有亲子鉴定,他很难相信这是他的儿子。百里玄策很聪明但和他完全相反,百里玄策的喜怒哀乐都十分外露,讨厌一个人就会展现的十分明显,百里自然钦就是被讨厌的那个。
当然,这种讨厌是单向的,百里钦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百里玄策总是恨不得拿白眼瞟他,更恨不得看不见他,这也使得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可言。
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百里钦确信这孩子是在讨厌他的生活方式,讨厌他用虚伪堆砌的一切,所以百里钦迅速放弃了效仿传统意义上的父亲形象,只给百里玄策提供物质上的充裕。
但也不是一点交流也没有,前几天在家时他问百里玄策:“你感觉守约怎么样?”
他生意上的伙伴刚给他介绍了个女人,想以此推进两方的合作,按他的标签来说他是该接受的,虽然说来荒唐,但百里玄策又该换妈了。
百里玄策罕见的沉默了,半晌来了句:“还行,做饭好吃。”
百里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前百里玄策只会鄙夷的说“恶心”,他总觉得这句恶心不是在评价小妈,而是在评价他,至少也得是两者兼有。
因为这句意料之外的“还行”,百里钦把那个女人推辞掉了。
百里钦靠在椅背上,默默回想着。
现在看来,当时他就应该有所怀疑的。
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照片扔到了桌上。
据说是昨天拍的,照片很模糊,隐约能看出来有两个人在路边接吻。拍摄者离得很远,显得照片上的人物很小,但他仍一眼看出了那两者是谁。
百里玄策和守约。
他有些头疼。
“您放心,这张照片没有第四个人看见,拍摄者手中也没有备份。”秘书站在他身旁道。
他总觉得秘书看他的目光带上了几丝怜悯。这位秘书办事靠谱而且除了工作十分话少,做事百里钦还是放心的。
但秘书并不知道百里钦不是因为被绿不爽,而是因为要去处理复杂的情感问题在发愁。
他有过的妻子太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为他的钱而来,自然也就有为钱背叛他的,反正也没什么感情,当场换一个就是了。
可这次居然跟他儿子有关,按理来说他该有什么反应?
他有点想搜个案例学习学习。
“唉,”百里钦扶着额,对秘书道,“我回去一趟。”
百里钦开了车回去,打开门时守约已经等在门后。他察觉守约的神色有些古怪,但也没到一看就是心里有鬼的不行的地步,这个从拍卖场买回来的人貌似很是内敛沉稳,怎么看也不像会跟人偷情的样子。
“你这嘴怎么回事?”
“磕……磕到了。”守约眼神躲闪,恨不得对方看不见自己。
百里钦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昨天的啃咬果然留下了痕迹,守约今天特意换了高领衣服遮住,只是嘴上的伤口实在没办法,只好现编了个离谱的说辞。
百里钦没再问他的嘴,只是进了书房。
“你过来。”
守约尽量维持表面的镇定,亦步亦趋的跟在百里钦身后。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自从百里钦踏入房子的第一步开始他就感觉自己被千斤的巨石压住,今天可能就是那巨石压死他的日子了。
百里钦在椅子上坐着,他则站在百里钦面前垂着眼帘,泛空的望着地面。百里钦没让他坐。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百里钦那双凌厉的眼睛盯着他。
百里钦到底不了解守约,不知道他强装镇定的表面下是快崩溃的精神。
他没有抬头,只咬着下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钦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推到守约面前。
守约的红眸渐渐聚焦在那张照片上,似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上面被照到的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他松了一口气,继而对百里钦露出一个惨淡的笑,道:“对不起。”
他仿佛卸下了心灵的重担,但那笑着实说不上是高兴的样子。
百里钦讶异的挑了挑眉,刚想说什么,守约却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我没资格提,所以这是我的请求,求您别将我退回去,我可以自己走,并且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也不会再见您的儿子。”
守约有些发抖,昨天不敢迈出的房子今天他自然也不敢,更何况这次外面没有他要找的人,他很怕,但没办法,他想这大概就是他的惩罚。
还能退回去?百里钦姑且回想了一下,好像那个拍卖行的确实是说不满意能退,还会退一部分钱。不过他又不缺那点钱,本来也没打算退货。
守约还在弯着腰,柔顺的白发遮住他的表情,但依稀能看见他肩膀优美的曲线弧度在微微抖动。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被当做商品买卖,按正常情感来讲应该会觉得这人可悲吧?
百里钦沉思一下,道:“可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离开吧。”
守约茫然地思索自己有什么可带的,最后发现什么也没有。他来时空无一物孑然一身,走时貌似也没什么属于他。
不,有件东西……
他走到厨房,将那本菜谱和围裙拿了出来。这应该算是他的吧?玄策亲口说送给他的。
夜凉如水,百里玄策总算修好了手机,他刚刚开机,便看见一条未读消息:
“百里钦已回。”
“啧。”怎么偏偏这时候,百里玄策预感不太好,告别了高长恭就风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他进门时,百里钦正吃着饭,百里玄策瞥了一眼,发现守约不在那儿,于是整个房子转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人。
最终没办法,百里玄策压着火儿问百里钦:“守约呢?”
百里钦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走了。”
“什么?为什么?走哪儿去了?”少年立刻暴躁起来,质问他,“你想干什么!”
“啪”一声,筷子被百里钦狠狠拍在了桌上,怒道:“这话不该我问你?你想干什么!真以为你们那点破事能瞒过我吗!?”
百里钦看着还真有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反倒叫百里玄策好笑起来:“还真他娘有趣。”
“百里钦,你装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上火了呢。”百里玄策毫不留情的点破了他的面具。
虽然父子两人一直不和,但因为百里钦几乎不在家,他和百里玄策还是没吵过架的,或者说他对百里玄策的脾气不了解。
“他真是我小妈?他不是你装模作样的月抛工具?因为这个来责怪小爷,你有资格吗!”
百里钦还真不知道百里玄策是这幅臭脾气,话能专往人的痛处戳,甚至让他觉得这个架很有吵赢这小子的必要。
“你是我儿子,你又有什么资格?你做的破事传出去就是背德,是伤风败俗!”
“哈,”百里玄策的怒火蹭蹭上涨,连带十年来的厌烦一起发泄起来,“寄几个钱真把自己当老子了?小爷我今天当场还给你,还你双倍!还十倍!那你是不是该把小爷当老子!?”
说着他还真掏出几张银行卡,啪啪扔了过去,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钱。
“别在我面前摆你那爹架子!守约去哪儿了!”
“百里玄策!”
一老一少的吵架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好在这房子地处郊区,四周没个邻居,也没人听得见。
百里玄策看不惯百里钦很久了,可两人此起彼伏的互斥十来句,也没分出明显的胜负,最终百里玄策在呵斥中得到百里钦也不知道守约在哪儿的消息后,扬着断绝关系的言狠狠摔上了身后的大门。
他没工夫跟这人再吵,守约没被退回去,现在这大晚上在哪里可就没准了。
也许是夏夜太短,他奔走着找的天都亮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第一次知道,夏天的早上能这么冷,没有风都将他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走的一声不吭?百里钦没将你送回拍卖场,哪怕你在门外等几个钟头等我回来呢。
百里玄策想不通,守约肯主动和他做爱,却不肯等他回来,难道守约其实很厌烦他?
世界太大了,人太多了,彼此都是很容易消失于人海的,他有些怕,如果真的就此见不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