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阚齐。
“你……你你醒了?”这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就这样还颤巍巍的,带着一丝酸涩。
杨小欢看见明朗,脸上明显浮出不快。就算齐哥受伤跟明朗没有直接关系,但始作俑者就是他!
“不然呢?你还指望齐哥与世长眠是吧?”杨小欢说话毫不客气。
明朗咬咬嘴唇,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情也是苦逼得很。
尴尬了不到一分钟,阚齐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
“听见没有?医生说了,现在齐哥需要好好休息。”杨小欢说话硬气。
“我是让你回去。”阚齐挑眉瞪向杨小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杨小欢狐假虎威失败,泄气道:“不是吧?我不在谁给您端屎端尿?”
“那我就不拉屎不撒尿行了吧?”阚齐给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滚蛋。
杨小欢没办法,只能说:“那……好吧,有事您要第一个通知我。”
“行行行,知道了。”
杨小欢走到门口,就在跟明朗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翻了个大白眼,鄙视的离开了。
门关上,明朗一步一步走到阚齐床前,杨小欢才走出去,他就憋不住了,眼眶通红的看向阚齐。
“我……我我……”其实明朗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肚子里有一篓子话,但就是说不出来,因为见到阚齐的一刹那,他……他只想哭。
“怎么,见到我这么鸡冻?”阚齐调侃道。
明朗倒抽了一口气,鼻子酸眼睛胀,在眼泪要溢出来的前一秒,一个熊扑趴在阚齐腿上。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偶尔的抽噎声,剩下的就是呼吸声,明朗的背脊在抽动,不时还能听见他吸鼻涕的声音。
阚齐其实不是太明白明朗哭成这样是几个意思,因为他死里逃生?还是因为他老妈的行为觉得愧对自己?或者其它?
“哭什么,又没死……”阚齐这时候还蛮尴尬的,虽然尴尬的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阚齐你是猪吗!”明朗抬起头就变脸,刚才还虽见犹怜,现在就开始骂人了:“你怎么就、就这么跳水里了?”
“我……我特么不是为了救你妈么?”阚齐莫名其妙,他该不会是责怪自己救了他妈吧?
“你要是死了我、我这辈子都饶不了你!”明朗的眼泪还噙在眼眶里,直勾勾的瞪着阚齐。
阚齐被他这没有逻辑的话绕晕了,“我都死了你还……还不饶我?”
明朗一拳头打在他腿上,虽然没用力,但还是让刚做完手术的阚齐吞了一口冷气。
“除了跳下去救我妈你就没有别……别的办法了吗?”
阚齐都糊涂了,明朗这是要表达什么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要是因为这个你死了,我、我……”
“你要干嘛?”阚齐警惕的瞥着他。
“我安顿好我妈,跟着就来找你!”明朗说话的时候伴着浓浓的鼻音,鼻头也哭的红红的,瞅着有那么点儿小可爱。
阚齐哭笑不得,“我日……阿姨现在还好吧?”
“人没事。”
人没事?这话听着意思是其它地方有事?
“就是不搭理人,自己在家沉思呢!”明朗补了一句。
“沉思?”阚齐勾起嘴角:“该不会是开窍了吧?”这话说出来连阚齐自己都觉得是个笑话,昨天才闹着幺蛾子跳水自尽的人经过一起事故就会被洗礼通透吗?不敢指望。
“开不开窍我也没能力管了,对于我妈,我是真的没、没辙了。”明朗苦笑道:“对不起,我又要跟你说对、对不起了。”
阚齐摇摇头,说:“其实这事我也有责任,我说话太呛了,估计是严重刺激到阿姨了,她才会有这种极端行为。”
“你怎么刺激她了?”
自从事发后,明朗跟老妈就没讲过几句话,他知道他们娘儿俩各自都有心结,既然不想讲,那就不讲,反正一开口说不上两句话又要吵架。至于这次的事故,明朗知道的信息也仅限于派出所来了解情况时来自当时在场群众们的阐述,至于阚齐和老妈具体是怎么互怼的,他一概不知。
“我说……”阚齐心虚的挠挠鼻子:“我俩要分也是下辈子的事,让她这辈子就别指望了,然后……然后我还暗示她咱俩头天晚上在家干什么了……”
明朗愕然,接着一头冷汗:“你、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当时确实有点儿急了,因为阿姨太盛气凌人……”
“我知道,她的行为我了解。”明朗虚握着阚齐的手:“我告诉你……当我知道你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的情绪突然很、很暴躁,一头子火冲上来,差点儿打人了。”
“打谁?”阚齐惊诧道。
“见谁都想打……”明朗皱着眉:“我都觉得自己反常。”
看来明朗真是压抑伤了。
“那打了没有?”
“打了,”明朗抬眼看着他,很没种的说:“打墙……”
阚齐憋不住笑出来:“就你那出息。”
“对不起,”明朗抿抿嘴,支吾道:“我觉得自己真、真的特对不住你。”
尽管阚齐不爱听他说这三个字,但他就是做不到。明朗是发自内心真诚的觉悟到一个事实:阚齐自打遇上他后,真的倒霉透了!重点是没人知道得倒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阚齐极度嫌弃道:“明朗,我怎么觉得现在的你跟我刚认识的你差别那么大呀?”
“为什么?”
“以前我觉得你就是一钢铁打造的硬汉,面部肌肉都不会抽动的,怎么现在我看你就跟个大姑娘似的,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完全不像你。”阚齐说出大实话。
“因为只有在对我重要的人面前我才、才会这样。”明朗说。
阚齐“恍然大悟”道:“你这么变着花样的跟我示爱我还真不习惯……”
明朗陪他到中午,后面基本没怎么说话,阚齐刚做完手术还是得多休息,充足的睡眠对他的脑子恢复是最好的。明朗看时间差不多,他也该离开了,老妈还一人待在家。
这一两天她就跟没了半条命一样,朝哪儿看都是发呆,不知道是还没回过神来还是又在不遗余力的盘算什么报复计划……明朗想起来都害怕。
“你要回家给阿姨做饭?”阚齐不舍道。
“嗯,这两天她动静有、有点儿反常,我不放心。”明朗说出自己的担心。
“哦……”阚齐酸涩道:“如果这几天你不方便……那就不用来了。”
“来不来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睡觉就行。”明朗说。
“那……那你是来还是不来?”阚齐见不到明朗就等于废人一个,让他光睡觉怎么可能?就算要睡,也要等明朗来了他才睡。
明朗轻呼一口气,说:“晚上我让映雪阿姨去、去家里看着我妈,我再过来。”
阚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明朗临出门前又叮嘱了一遍:“记住多、睡、觉。”
明朗走出医院,去超市买了点菜就回家了。
回到家的时候,徐华芳坐在轮椅上,坐姿和朝向还跟明朗出门时是一样的,没有变过。明朗也懒得说话,直接去厨房做饭。
他不想讲话,更不想跟老妈沟通,人一旦在某个问题上开始钻牛角尖,怎么交流都是对牛弹琴,只会越描越黑。有时候人豁然开朗也就是几秒钟的事,要是被自己困死在胡同里,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所以明朗决定不再跟老妈讨论有关自己和阚齐的事,苦口婆心不是他的作风,连哄带骗更不是他的套路。一句话,老妈爱咋咋地,只要她愿意折腾,只要她还有精力蹉跎,他就奉陪到底,他已经不敢指望能在老妈身上看到醍醐灌顶的觉悟了。
做好饭,明朗把菜抬上桌,把徐华芳吃的苦荞饼端到她面前。
“一会儿吃完饭我要、要去小兵店里,有事打电话给我。”
徐华芳吃着苦荞饼,没说话。
“胰岛素还剩几天的?需要去药店买了吗?”明朗问。
徐华芳嘴里嚼着东西,慢条斯理的说:“我知道你现在见到我就是一肚子火没处撒,没事,要骂什么尽管骂,要是骂着不解恨,给我两下也行,你就不用强憋着故作平静的跟我说话了。”
明朗顿了一下,看来老妈这更年期非稳定性病态又发作了。他扒了两口饭,轻笑着说:“我没有憋,我现在就是这、这么平静,我也不想骂你,只是没工夫理你而已。”
徐华芳脸一冷,像是有话冲口而出,但又被她强行忍住了。
“哼……心疼坏了吧?”徐华芳冷嘲热讽的冒出一句。
“换作是我爸,您不心疼吗?”明朗回了一句。
这怼的那叫一个快准狠,既让徐华芳将心比心自己思量,又明确表达了阚齐在明朗心目中的地位。
徐华芳拿着苦荞饼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朗不懂是几个意思,也懒得去猜。
“那他……没事吧?”
“还行。”明朗知道老妈在说什么,简单的一带而过。
“以后有没有什么影响?会不会落下残疾什么的?”
“不会。”
“医生怎么说?”看来徐华芳真是憋不住了:“怎么诊断的?”
明朗讪笑一声:“你这是在关、关心他呢还是存心想看他笑话?”
被明朗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呛,徐华芳反而无语了。
“我这个人向来一分为二,再怎么说他也是因为我……”
“你还知道他是因为谁受伤的啊?”明朗果断截住她的话,前一秒的平静顿时崩盘。
“……”
“妈,你知道你最近的所作所为让、让我有多失望吗?”明朗有点激动:“你真的太狂躁太放肆了!人活得美、美好一点就这么难吗?”
徐华芳傻了,傻的原因不是因为明朗突然变脸,而是明朗说的最后一句话:人活得美好一点就这么难吗?
她有这么罪恶滔天吗?顿时她莫名有种过街老鼠的错觉。
晚上吃完饭明朗就出去了,没说去哪儿,徐华芳也没问。好姐妹映雪来家里串门,说是想约她一起去街头那家卖毛线的商店逛逛,徐华芳很清楚,映雪就是来陪自己的,因为她知道家里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昨天阚齐跳下水救自己的时候,映雪也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她告诉徐华芳,阚齐在头部受伤的时候还是死死的抱着她不放,岸边的人看着他额头上留下来的血都吓得吱哇乱叫,他是硬撑着把她交到岸上的人手里才沉下水的,不知道是因为体力透支还是失血过多。
映雪推着徐华芳在街上溜达着,天色逐渐变暗,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谁都没主动提起昨天那事。
“映雪,”徐华芳冷不丁的问道:“我是不是有点儿瞎胡闹了?”
映雪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思考了一下,说:“确实是。”
徐华芳没再说话,再次陷入沉思中。
映雪见她一脸欲寻出路而不得之的愁苦样子,又说:“阿华,好听的话说了没用,姐妹儿我跟你说几句大实话吧!”
“你说。”
映雪发自内心道:“咱俩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对我们来说最实际的是什么?”
“子孙三代,儿孙满堂。”徐华芳张口就说。
“错,你就是卡死在这几个字眼上了,”映雪意味深长的说:“对我们来说,孩子的幸福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你的孩子现在幸福吗?”
“我……”尽管徐华芳不认同,但不得不承认撇开她瞎捣乱这几天不说,明朗现在的确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感到很……很幸福。
“我觉得那个阚齐是真的喜欢小朗,他以前的事我也听我儿子说过,就是无恶不作、人挡杀人的废肠子,锡江有很多人都说他老爸就是被他气死的,这样顽劣的一个人能这么钻心的对你和小朗好,你不觉得这份感情很值得珍惜和尊重吗?”
映雪说的这些问题是徐华芳从来没想过也不可能会去想的,她从始至终一门心思就集中在阚齐是男人这个窟窿眼儿上,其它的一概没有考虑过。
“映雪,他可是个男人。”
“管他男人女人,只要是爱小朗的人就行。”
“不行……”徐华芳就是没法转弯。
映雪无奈道:“阿华,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不顾全家反对嫁给老明的,就算你们结婚没几年老明就不在了,你后悔过吗?”
徐华芳听到这句话时顿时目光空洞,对,三十年前她确实是不顾父母反对死也要嫁给明义的。
明义就是明朗的老爸。
当时家里反对她跟明义结婚的原因,除了他的家庭状况不好,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明义身体不好,是尿毒症患者。就三十年前的医疗水准来说这就是预备死亡,但她宁愿冒着刚结婚就当寡妇的风险,不管周遭人的闲言碎语死也要嫁给明义,因为她就是喜欢明义,眼里根本看不进其他人。
映雪接着说:“你也是年轻过、叛逆过的人,小朗现在什么心情你一定能感同身受。”
“我不懂……”
映雪质疑道:“你敢说那种非谁不可的执念你不懂?我才不信。”
徐华芳惘然了,顿时,当前的明朗仿佛和三十年前的自己重叠了,那股执着和悍然不顾又浮现在她眼前……